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
神峰又现三重天,峰越高,雪越急。
天柱石洞,荷叶灯散发暖芒,一滩灯影,将洞中两人的影子拉到石壁上。
影光微微晃摇,如江天芦花,随风而动。
细看之下,影中杯盏相交,各自饮下。
蓝妹子只是浅尝,就见对坐那出尘少年,满饮而尽,筷夹毒虫,动作酣畅,如食珍馐。
一时间,她微微看痴了。
天下人谈五毒教,谁不疏远?
五毒教主的酒,几人敢喝?
听了她的声音,又见多少丑态?
一十八年来,从深山古寨到江湖林莽,所见所闻何其多。
偏偏就有眼前人,他的风采,是天下间独一份的。
蓝妹子坐在石凳上,微微前倾,胳膊支在杉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眼中哪有半分羞涩,就这样笑吟吟地盯着喝酒少年。
她眼泛秋波,荷叶灯火映入其中,如明月初上。
风雪鸣笳,却不及少年咽酒声。
她笑道:“这酒有毒的,你喝得这样急,待会就算内功再高,也压制不了毒性。”
“无妨,若中毒至深,阿妹替我解毒便是。”
话罢,赵荣毫无做作,又饮一碗,只道“好酒”。
他拿起酒坛添酒,蓝教主伸手挡在她的酒碗前,“不用给我添。”
她的声音依然娇柔,面上却认真许多:
“我喝此酒已无大用,倒第一碗只是免你独饮,阿哥将两坛酒全喝下,这五宝花蜜酒虽然神奇,但你已喝过一次,药力流失速度会比上次快。”
“待会用完饭,便赶紧打坐练化药力。”
“那些虫儿都经过十数年培养,又有数十种奇花异草,其中有我教秘传的生克之理。就算不能全部吸收,也能让伱增长几年功力。”
赵荣自然知道此酒珍贵。
他瞧了目中含笑的苗家妹子一眼,心中满是暖意。
这才体会到.
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
阿妹落落大方,他口上也不去道谢,只是又举酒碗。
蓝凤凰喝了一小口。
赵荣放下空碗,嘴上的话多了起来:
“龙泉一别,闻听你要返回古寨,再不出江湖。当时颇为感叹,只觉人间花落尽,没想到此番能同桌共饮,实是人间乐事。”
他微微一笑,并非虚言。
“哟,真是这样吗?”蓝妹子开心地给他倒酒。
她又道:“其实,当初我是故意逗你的。”
“嗯?”赵荣不太懂。
“古寨虽好,但我没寨中长老们那等心境,到底是静不下来,想瞧瞧别样风光。”
她眨了眨眼,“在灵泉遇到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对这外边天地更留恋了,只是有日月教盯着,那时只能回寨子。我故意那般对你说,是想下次见你,让你有些惊喜。”
赵荣闻言点头,确实惊喜,又觉得她颇有雅趣。
他忽然问道:“你此番北上,可是因为黑木崖的事?”
蓝教主摇头。
“上次在龙泉给你喝的酒其实是要拿去送朋友的,我想着你没胆子喝,哪晓得我五毒教主的凶名,你一点都不怕。”
她面色微显凝重:
“这次北上,我本打算先去洛阳找朋友,等春暖花开时再来见你,忽然听闻东方教主下山。”
“我叫陶白她们打听一番,确认无误,心下顿生烦恼。”
“近来江湖动荡,早闻衡山派与日月教在衡州府斗得厉害。”
“与我真心相待的朋友本就极少,这五宝花蜜酒总能提点功力,盼你无恙,便先来见你了。”
“我倒是想代表仙教与你衡山派交好,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犯,免得惹怒东方教主,反害了大家,就只能绕开你山下弟子,偷偷前来见你。”
她声音不大,却因为靠得较近,呼呼的风雪声,也没能挡住赵荣听清话中关切。
“这次我也怠慢得很,下次阿妹再来,一定好过今日。”
赵荣朝周围指了指,“这石洞简陋,实在不像是待客之地。”
“不呀”蓝妹子朝四周打量一圈,“我觉得这个地方极好。”
“我们苗家古寨,也如这般幽静。”
“更何况,枯藤绝壁,天山佳处,又有好友。一道聆听风雪,哪用多余喧阗,”她又来倒酒,一副想要将少年快速灌醉的模样。
将碗中倒满,眼中晃荡着荷叶灯光,与他对视。
又用更娇柔的声音问:“好阿哥,难道你不喜与阿妹独处吗?”
“怎会?”
赵荣呼出一口霜寒真气来,只举杯喝酒,不敢与她对望。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阿妹可知道黑血烟?”
“嗯,”蓝教主道,“黑血烟与黑血神针上的毒同出一源,不过烟毒顺口鼻而入,远不及针上喂毒打入血肉。”
“阿哥却不用担心。”
“你喝了五宝花蜜酒,吸多少黑血烟也不会阻碍真气,今日再喝完这两坛酒,天下间罕有毒药能对你起作用。黑血神针上的毒,最早也是来自仙教,如何敌得过我五仙教秘传的药毒之理?”
赵荣顿时解惑,难怪当日在逍遥津,正道联盟唯他一人没有中毒。
原来是宝酒之功。
他边吃边喝,将逍遥津中的一些事说给她听。
又好奇询问:“若是吃了三尸脑神丹,可有解药?”
“有,”蓝教主正色道:“我对医理并不精深,但懂毒理。若拿到蛊丹,钻研一些时日,便能弄清楚用了哪些毒,再以相生相克之理,配置解药即可。”
“若是极懂医理之人,拿到此丹,也能配出解药。”
“比如杀人名医平一指。”
“我教蛊丹极多,黑木崖并不对我们用三尸脑神丹,也是担心我教老人破了此毒。所以,端阳节我们不上黑木崖。”
赵荣不由点头。
若三尸脑神丹毫无破绽,魔教早已一统江湖了。
将两坛酒全部喝掉,饭菜也吃个干净。
肚腹之中有一股暖意生出,在这风雪交加之夜,浑身竟然暖洋洋的。
蓝凤凰瞧他脸冒红光,知道药性上来了。
劝他赶紧将药力炼化。
赵荣朝火炉边移了两步,盘腿打坐。
上次那一小坛酒,他用了近半个时辰才炼化。
这次酒喝得更多。
他以童子拜天式起手,运转洗髓经。又摘星换斗,持续拿气。
这几招行功姿势看上去不同寻常,但苗家阿妹对此并无兴趣,反而瞧着桌子上的短箫与《汉宫秋月》曲谱。
把它们移开后,看到下面那一话本。
《妖狐妹儿》。
这可太有意思了。
她朝一旁打坐的少年瞅了一眼,见他双目闭合,脸上红光一闪一闪,顿时翻开话本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