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人的眼泪也掉下来。
其实心里都清楚:流放,对于官员来说,只是面上子对外说得比较好听的一个词儿。
事实上,只要被判流放、只要在朝中有得罪过人,如果没有人吩咐照料,想要就这般艰苦的活着,才是最难。
周郜杰不知道自家人一直能活着,到底是谁在身后保的他们。
而现在,应该是保不住了,所以,该来的,在姗姗而后,终于,还是来了。
“不哭。”
周郜杰有些困难地弯下老腰,抱着光着脚的二孙子,用力朝上托了托,伸出满是伤痕和茧疤的、树皮般的大掌,轻轻为孩子抹去脸上吓哭出来的泪水。
“别害怕,咱们一家人,总算齐齐整整。”
齐齐整整的来,齐齐整整的去,来世……
周郜杰长长叹口气。
本想着来世再齐齐整整做一家人,可念头一转,就希望:这些孩子,这些没有跟他享到多少福,却跟着他遭了太多罪的孩子们,下辈子,别再投胎到他家。
去投个好人家吧,哪怕种地做个平民,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别再跟着他了,他无能,很无能……
“爹,来世,我们还愿做您的儿子!”
周大哥周凯,和周小弟周琛,伸出两只手,握住父亲两边肩膀,用力承诺。
而他俩的妻子,牵着孩子,也默默跟上,默默将粗糙不堪的手掌,塞进他俩的手心。
一起!
来世就算再吃苦,只要我们不分开。
周母落在最后,恋恋不舍得回望那间渐渐远离的“家”。
还有好些女儿送来的肉和米粮,还没舍得吃啊。连上路前这最后一顿饱饭,她都没有机会给家人们做……
“别看了,走吧。”
周郜杰唤老妻。
内心也沉沉重重。那唯一令他们惦记不已的周慧和旭儿啊,若知道他们没了,得有多难过啊。
家人,再苦难也不是包袱,而是彼此的支撑。
没了支撑的旭儿、遭遇落榜打击的旭儿,还会用力向前奋进吗?
周郜杰叹口气,紧了紧怀里的孩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带着家人,一步步朝着大门口迈去。
“爷,人都齐了。”
押人的校官半点儿没敢耽误,把人带到后,屁颠颠儿上前汇报。
来人带队的一抬手,一张银票扔过去。“知道以后该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
校官连忙点头哈腰,揣起银票就再忙不迭拱手,忙不迭回应:“这家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全都病死了。”
“算你识相。”
带队之人一摆手,示意自己人将周家人全部推上马车,然后就一拨马头,转向离开。
看着他们走得都没了影儿,校官才抹了把额角吓出来的冷汗。
他识相,当然识相。不识相,他就会比周家人先走一步。
他转过身,严厉警告所有人:“记得我怎么说的了吗?银子大家有份,但胆敢说漏一丝口风,你们,会比我先死!”
兵丁们懂啊,不懂的坟头草都长多深了。
校官将他们解散后,回了房,悄悄将那张盖有建王印鉴的令纸给深深藏了起来。
他可不会毁掉。这万一要是……他能留着保命。
至于人家为什么要用马车接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也许人家就是想要拉远点儿、背着人点儿解决呢?
毕竟做这种事嘛,当然得要秘密些才行。
而被秘密带走的周家人,被分在三辆马车内,忐忑不安,又有种慷慨赴死的坦然。
可车队一直没停。
一直走啊走,速度还不慢,颠到他们连坦然都已失去的时候,车队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