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思容抿了抿唇角,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失落感重新占据心头。
她……怎么可能去得了那些地方呢。
“以后我带您去。”简一言将她冰凉的手包裹起来。
看这个世界的山河,看历史的遗迹,看不同地域的建筑艺术。
萧思容心里一暖,忽地笑出了声,刮了刮他的鼻尖。
“就你会说,之前娘教你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谁知道她会话锋陡转,此时的简一言沉默了片刻。
萧思容问道:“建筑三要是什么?”
简一言:“实用,坚固,美观。”
萧思容:“美观是什么呢?”
简一言仔细回忆,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地说着:“合理权衡,稳定自然。”
“不能上重下轻巍然欲倾,不能上大下小势不能支,还要避免孤高耸立,细长突出。”
建筑美学,不矫揉造作,不强行堆砌。
“真聪明!”萧思容眼神愈发柔和,捏了捏他肉肉的小脸,笑道,“那娘再教你房子的构造如何?”
简一言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好!”
…
历经十载春秋,萧思容仅完成了她理想著作的一半内容。
教习完这一半,便再无可教。
她想记录东宁九州的建筑风貌,亦想绘制前朝古迹的精美绝伦,她想继续向着西域北漠深进,探寻世界的不同。
萧思容在简一言额上落下一吻:“一言和娘一起画好不好?”
把剩下的部分,一起绘制出来。
简一言点头答应,在今后的两年时间里,把在现代所学的工程制图和古绘融合在一起,以求快捷和清晰地分解出各个建筑的结构和形制。
有的时候,还会代替萧思容将萧厉送来的建筑图样临摹出来,减少她身上的负担。
萧思容则整理出文稿,在大量的文献典籍中搜寻精准的词语。
各地的风俗不同,木匠对工程制法通常都有不同的术语和俗称。
她要做的,便是将其汇集成辞典。
没有足够丰富的工程经验,在深宅大院里做这些工作,可想而知有多么困难。
有的时候简一言睡下了,她还在书房里整夜地伏案疾书,冥思苦索。
如此殚精竭力,身子自然是吃不消的,加之先前几年的忧虑,她还是在深秋的一个夜晚里倒下了。
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她提不起笔,简一言便坐在她的身旁听她说着,自己再画,再写。
每每说到一半,萧思容就开始咳血,撕心裂肺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
“夫人!您就休息一会儿吧!”
大夫苦心地劝着。
萧思容本就时日不多了,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萧思容扯起嘴角,失神地望着帐顶,“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她的书,终究还是成为了她的遗憾。
她病倒后,管理内院的事落在了王氏的头上。
在处理完事务后,王氏常常过来服侍她。
那个时候,还在国子监里上学的简舒迟刚好被举荐到弘文馆里念书,每天仅有晚上的时间能来看望萧思容。
这也是他进这个院子里最频繁的一个时间段。
那年的简一言刚刚七岁,总是背对着他趴在萧思容的床边。
他以为他在掉眼泪,无意间的一瞥正好看见他在画着什么。
萧思容看见他过来,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吃力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我可以放心地把一言……交给你么?”
简舒迟瞪大了双眼,耳边传来眼泪滴落在纸张上的响声,清晰而又沉重。
他呆呆地看着简一言,双唇轻颤。
“……好。”
简舒迟和王氏走后,萧思容拉紧了简一言,失声痛哭。
“对不起……一言……对不起……”
这么早就要丢下你……对不起……
再多的话说不出口,湮没在不断滴落的热泪里。
简一言闭上眼睛,回想起现代的场景。
他的母亲跑遍了大江南北,致力于古建筑的研究事业,最后因过度劳累倒下。
重症监护室里,那个戴着呼吸机,蓄了满眼泪水的女子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在说:
“对不起……”
这么早就抛下你们。
简一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站在他身旁的简一萌哭得泣不成声。
再也没有人会问你,建筑美学是什么。
也没有人会指着图样上告诉你这是什么结构,用的是什么木料,这样的构造有什么视觉上的效果。
她的书还有大半的空白,却早早地撒手人寰。
她在遗愿中写道,我想葬在温暖的江南,一个简单的墓碑,一些盛开的鲜花,就够了。
不进谁的宗祠,也不做谁的妻子,她只想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
如果实在违不了礼制,那就算了。
但她知道,身为贵妃的萧思颜和萧厉是能帮她的。
在她病逝的那天,萧思颜伏在她的棺椁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