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第十三章 舐犊之情(3/4)

饭后来到荒僻的山坳之中。石清便将剑法的精义所在说给儿子听。石破天数月来亲炙高

手,于武学之道已领悟了不少,此刻经石清这大行家一加指点,登时豁然贯通。史婆婆虽收

他为徒,但相处时日无多,教得七十三招金乌刀法后便即分手,没来得及如石清这般详加指

点。何况史婆婆似乎只是志在克制雪山派剑法,别无所求,教刀之时,说来说去,总是不离

如何打败雪山剑法。并不似石清那样,所教的是兵刃拳脚中的武学道理。

石清夫妇轮流和他过招,见到他招数中的破绽之处,随时指点,比之当日闵柔在土地庙

中默不作声的教招,自是简明快捷得多。石破天遇有疑难,立即询问。石清夫妇听他所问,

竟连武学中最粗浅的道理也全然不懂,细加解释之后,于雪山派如此小气藏私,亏待爱儿,

均是忍不住十分恼怒。

石破天内力悠长,自午迄晚,专心致志的学剑,竟丝毫不见疲累,练了半天,面不红,

气不喘。石清夫妇轮流给他喂招,各人反而都累出了一身大汗。如此教了七八日,石破天进

步神速,对父母所授上清观一派的剑法,已领会的着实不少。

这六七天中,石清夫妇每当饮食或是休息之际,总是引逗他述说往事,盼能助他恢复记

忆。但石破天只对在长乐帮总舵大病醒转之后的事迹记得清清楚楚,虽是小事细节,亦能叙

述明白,一说到幼时在玄素庄的往事,在凌霄城中学艺的经过,便瞠目不知所对。

这日午后,三人吃过饭后,又来到每日练剑的柳树之下,坐着闲谈。闵柔拾起一根小树

枝,在地下写了‘黑白分明’四字,问道:“玉儿,你记得这四个字吗?”

石破天摇头道:“我不识字。”石清夫妇都是一惊,当这孩子离家之时,闵柔已教他识

字逾千,‘三字经’、唐诗等都已朗朗上口。怎会此刻说出“我不识字”这句话来?

那‘黑白分明’四字,写于玄素庄大厅正中的大匾之上,出于一位武林名宿之手,既合

黑白双剑的身分,又誉他夫妇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当年石破天四岁之时,闵柔将他抱在怀

里,指点大匾,教了他这四个字,石破天当时便认得了,石清夫妻俩都赞他聪明。此刻她写

此四字,盼他能由此而记起往事,那知他竟连四岁时便已识得的字也都忘了,当下又用树枝

在地下划了个‘一’字,笑问:“这个字你还记得么?”石破天道:“我什么字都是不识,

没人教过我。”闵柔心下凄楚,泪水已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石清道:“玉儿,你到那边歇歇去。”石破天答应了,却提起长剑,自去练习剑招。

石清劝妻子道:“师妹,玉儿染疾不轻,非朝夕之间所能痊可。”他顿了一顿,又道:

“再说,就算他把前事全忘了,也未始不是美事。这孩子从前轻浮跳脱,此刻虽然有点……

有点神不守舍,却是稳重厚实得多。他是大大的长进了。”

闵柔一想丈夫之言不错,登时转悲为喜,心想:“不识字有什么打紧?最多我再从头教

起,也就是了。”想起当年调儿教子之乐,不由得心下柔情荡漾,虽然此刻孩儿已然长大,

但在她心中,儿子还是一般的天真幼稚,越是胡涂不懂事,反而更加可喜可爱。

石清忽道:“有一件事我好生不解,这孩子的离魂病,显是在离开凌霄城之时就得下了

的,后来一场热病,只不过令他疾患加深而已。可是……可是……”

闵柔听丈夫言语之中似含深忧,不禁担心,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石清道:“玉儿论文才是一字不识,论武功也是毫不高明,徒然内力深厚而已,说到阅

历资望、计谋手腕,更是不足一哂。长乐帮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的一个大帮,**年间闯下

了好大的万儿,怎能……”闵柔点头道:“是啊,怎能奉他这样一个孩子做帮主?”

石清沉吟道:“那日咱们在徐州听鲁东三雄说起,长乐帮始创帮主名叫司徒横,也不是

怎么了不起的脚色,倒是做他副手的那‘着手成春’贝海石其是了得。不知怎样,帮主换作

了一个少年石破天。鲁东三雄说道长乐帮这少年帮主贪花好色,行事诡许,武功颇为高强。

本来谁也不知他的来历,后来却给雪山派的女弟子花万紫认了出来,竟然是该派的弃徒石中

玉,说雪山派正在上门去和他理论。此刻看来,什么‘行事诡诈、武功高强’,这八个字评

语,实在安不到他身上呢。”

闵柔双眉紧锁,道:“当时咱们想玉儿年纪虽轻,心计却是厉害,倘若武功真强,做个

什么帮主也非奇事,是以当时毫不怀疑,只是计议如何相救,免遭雪山派的毒手。可是他这

个模样……”凝思片刻,突然提高嗓子说道:“师哥,其中定有重大阴谋。你想‘着手成

春’贝大夫是何等精明能干的角色……”说到这里,心中害怕起来,话声也颤抖了。

石清双手负在背后,在柳树下踱步转圈,嘴里不住叨念:“叫他做帮主,为了什么?为

了什么?”他转到第五个圈子时,心下已自雪亮,种种事情,全合符节,只是这件事实在太

过可怕,却不敢说出口来。他转到第七个圈子上,向闵柔瞥了一眼,只见她目光也正向自己

射来。两人四目交投,目光中都露出惊怖之极的神色。夫妇俩怔怔的对望片刻,突然同声说

道:“赏善罚恶!”

两人这四字说得甚响,石破天在远处也听到了,走近身来,问道:“爹,妈,那‘赏善

罚恶’到底是什么名堂?我听铁叉会的人提到过,上清观的道长们也说起过几次。”

石清不即答他的问话,反问道:“张三、李四二人和你结拜之时,知不知道你是长乐帮

的帮主?”石破天道:“他们没提,多半不知。”石清又道:“他们和你赌喝毒酒之时,情

状如何?你再详细说给我听。”石破天奇道:“那是毒酒么?怎么我却没中毒?”当下将如

何遇见张三、李四,如何吃肉喝酒等情,从头详述了一遍。

石清待他说完后,沉吟半晌,才道:“玉儿,有一件事须得跟你说明白,好在此刻尚可

挽回,你也不用惊慌。”顿了一顿,续道:“三十年之前,武林中许多大门派、大帮会的首

脑,忽然先后接到请柬,邀他们于十二月初八那日,到南海的侠客岛去喝腊八粥。”

石破天点头道:“是了,大家一听得‘到侠客岛去喝腊八粥’就非常害怕,不知是什么

道理?腊八粥有毒么?”

石清道:“那就谁也不知了。这些大门派、大帮会的首脑接到铜牌请柬……”石破天插

嘴问道:“铜牌请柬?就是那两块铜牌么?”石清道:“不错,就是你曾从照虚师伯身上拿

来的那两块铜牌。一块牌上刻着一张笑脸,那是‘赏善’之意;另一块牌上有发怒的面容,

那是‘罚恶’。投送铜牌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少年。”

石破天道:“少年?”他已猜到那是张三、李四,但说少年,却又不是。

石清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二人那时尚是少年。各门派帮会的首脑接到铜牌请

柬之人依约前往,自是无事,否则他这一门派或是帮会不免大祸临头,当时便问:‘到底去

是不去?’最先接到铜牌请柬的,是川西青城派掌门人旭山道长。他长笑之下,将两块铜牌

抓在手中,运用内力,将两块铜牌熔成了两团废铜。这原是震烁当时的独步内功,原盼这两

个狂妄少年知难而退。岂知他刚捏毁铜牌,这两个少年突然四掌齐出,击在他前胸,登时将

这位川西武林的领袖生生击死!”

石破天“啊”的一声,说道:“下手如此狠毒!”

石清道:“青城派群道自然群起而攻,当时这两少年的武功,还未到后来这般登峰造极

的地步,当下抢过两柄长剑,杀了三名道人,便即逃走。青城派是何等声势,旭山道长又是

何等名望,竟给两个无名少年上门杀死,全身而退,这件事半月之内便已轰传武林。二十天

后,渝州西蜀镖局的刁老镖头正在大张筵席,庆祝六十大寿,到贺的宾客甚众,这两个少年

不速而至,递上铜牌。一众贺客本就正在谈论此事,一见之下,动了公愤,大家上前围攻,

不料竟给这两个少年从容逸去。三天之后,西蜀镖局自刁老镖头以下,镖师、趟子手,三十

余人个个死于非命,只余下老弱妇孺不杀。镖局大门上,赫然便钉着两块铜牌。”

石破天叹口气,道:“我最先看到两块铜牌,是在飞鱼帮死尸船的舱门上,想不到……

想不到这竟是阎罗王送来的请客帖子。”

石清道:“这件事一传开,大伙儿便想去请少林派掌门人妙谛大师领头对付。那知到得

少林寺,寺中僧人说道方丈大师出外云游未归,言语支吾,说来不尽不实。大伙儿便去武当

山,找武当派掌门愚茶道长,不料真武观的道人个个愁眉苦脸,也说掌门人出观去了。众人

一琢磨,料想这两位当世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人忽然同时失踪,若不是中了侠客岛使者的毒

手,便是躲了起来避祸。当下由五台山善本长老和昆仑派苦柏道长共同出面,邀请武林中各

大门派的掌门人,商议对付之策,同时侦骑四出,探查这两个使者的下落。但这两个使者神

出鬼没,对方有备之时,到处找不到他二人的人影,但一量戒备稍疏,便不知从那里钻了出

来,传递这两块拘魂牌。这二人又善于用毒。善本长老和苦柏道人接到铜牌后立即毁去,当

时也没什么,隔了月余,却先后染上恶疾而死。众人事后思量,才想到善本长老和苦柏道人

武功太高,赏善罚恶二使自知单恁武功斗他们不过,更动摇不了五台、昆仑这两个大派,便

在铜牌上下了剧毒,善本长老和苦柏道长沾手后剧毒上身,终于毒发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