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九百八十一章 后生可畏(2/4)

黄幔也不愿与王朱就这个问题掰扯什么,真有这么轻巧就好了。

只是位高权重的水君大人,做事说话向来如此,想一出是一出,他们这些扶龙之臣,习惯就好。

教她“做人”?

别忘了,王朱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飞升境大修士,更是世间唯一的一条真龙!

只说那个道号“青钟”,渌水坑主人,掌管一座天下陆地水运的澹澹夫人。

这位骤然显贵起来的飞升境大妖,被文庙亚圣亲自封正之后,道号“青钟”升格为金玉谱牒之上的神号,在同样拥有神号“皎月”的南海水君李邺侯,和神号“碧水”的西海水君刘柔玺那边,澹澹夫人其实是颇有几分架子的,虽然大家在文庙那边的神位品秩相同,可澹澹夫人等于是自立山头,故而隐约高出同僚半头,唯独见着了王朱,就跟个丫鬟变小姐骤然富贵者、再见着真正千金小姐似的,与王朱相处时,和颜悦色,细声细气,都不是恭敬,而是谄媚了。

私底下黄幔几个水府扈从,猜测那个道龄极长的澹澹夫人,在斩龙一役之前,是不是有把柄落在王朱的祖辈手上,毕竟三千年前,桀骜不驯的龙蛟,由于属于远古登天一役的功臣,得以占据着整座浩然天下的水运流转,后世但凡是个修行水法的练气士,不管是什么出身,是山精-水怪,还是人族练气士,遇见这些行云布雨的水运主人,往往都要礼敬、避让几分。

只是关于此事,谁都没敢与王朱询问。

龙有逆鳞。

千真万确。

王朱看着那个完全与真人无异的瓷人,“那个真的吕碧笼,如今躲哪里去了?”

“吕碧笼”微笑道:“回禀水君,那位真名为龙宫的万瑶宗谱牒修士,如今在天目书院喝茶呢。”

黄幔眼睛一亮,看热闹不嫌大,坐起身,好奇问道:“是那个拥有三山福地的万瑶宗?我记得宗主好像叫韩绛树,据传是个很能打的仙人,尤其精通符箓一道,杀手锏极多。”

王朱并不在意一个仙人境修士,手段再高再多,也还只是个仙人,桐叶洲的一条地头蛇罢了。

即便已经是飞升境的浩然山巅修士,王朱如今也没几个瞧得上眼的,既是自负,更是自信。

何况就算是十四境又如何?

她也可以是。而且时日不会太久,这就是王朱为何愿意担任东海水君的唯一原因,将来等她闭关,有个身份,可以更稳当些。

她的死敌,唯有一人。

剑修陈清流。

在那场斩龙一役途中,陈清流曾经在渌水坑暂作休歇,还有过一场鲸吞东海水运的玄妙炼剑。

当然澹澹夫人当年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才打开渌水坑禁制,“主动邀请”那位剑仙进入其中。

只是王朱如今恢复真龙身份,管你这些什么情不得已的所谓苦衷?

此外,澹澹夫人与李邺侯、刘柔玺不一样,她是妖族出身,又是修行水法,故而她先天被真龙压胜克制。

但是没关系,除了王朱,以及上次文庙议事期间,碰到几个“闲聊”的得道之人,火龙真人,符箓于玄,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让澹澹夫人战战兢兢,此外她如今在中土神洲,每次外出巡视辖境,还是很威风八面的。

只是在这之外,犹有一桩让澹澹夫人哑巴吃黄连的无妄之灾,让她在王朱这边愈发没办法说半句硬话。

昔年道祖手植葫芦藤,结出七枚“养剑葫”。

东海观道观,碧霄洞主的烧火童子,拥有一枚“斗量”,那只金黄色的大葫芦,被小道童斜背在身后。

这位臭牛鼻子老道,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做了件对浩然水运影响深远的大事,这也是王朱最为愤懑的一件事,因为这位老观主下了一道法旨,让那个道童背着“斗量”葫芦,或请或捉,将东海蛟龙,几乎全部装入了那枚葫芦当中。这也是渌水坑名下的那座歇龙石,前些年再没有一条蛟龙休歇的缘由所在。

此外,老道士又以术法通天的手段,大海水面倾斜,西北高东南低,注入“斗量”之中。

按照王朱的估算,这个臭老道,至少带走了将近整个浩然天下的一成水运。

但是文庙那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此事。

青冥天下原本水运稀薄,远远逊色浩然天下,若是臭老道在那边倒出葫芦里边的海水,青冥天下就可以凭此增加三成水运。

澹澹夫人觉得东海观道观的那位老道士,如此作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先前在那艘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的渡船上边,王朱偏偏问她为何不阻拦。

澹澹夫人差点没当场崩溃,只觉得一肚子苦水又不敢晃荡,我的小姑奶奶唉,你让我一个飞升境修士,怎么拦一个喜欢吃饱了撑着与道祖掰手腕的十四境?

王朱站起身,走出屋外,抬头望天。

即将迎来新一次的三教辩论了。

浩然天下这边,中土五岳神君,与四海水君,都有资格参加旁听。

三教之争,坐而论道。

浩然文庙,西方佛国,青冥天下白玉京,都会各自派遣君子贤人、道种和佛子参与辩论。

儒家这边,横渠书院的年轻山长,亚圣的关门弟子,元雱不出意外,是肯定会参加的。

青冥天下那边,道祖的关门弟子,那个道号山青的年轻道士,多半也会参加。

三教能够参加论道的人数,一般都是三到九人不等,并无定例。

这场“吵架”,不是打群架,人数多寡一事,并不重要,甚至在三教辩论的漫长历史上,已经证明了人数多,全无用处。

但是只派出一人,也是极少,将近万年以来,就只有三次。

最近两次。

一次是青冥天下派出离开家乡的陆沉,后来的白玉京三掌教。

那场辩论,陆沉最先开口,之后就再无人开口,其余两教的“书生”和僧人直接认输。

一次就是文庙让一个籍籍无名、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参加辩论,此人就是后来的儒家文圣。

这场辩论,那个姓荀的读书人,最后发言,结果直接让多位道种、佛子转投儒家门下。

故而如今已经得到文庙邸报的高位山水神祇和顶尖宗门,都有一个共同的猜测。

比如文庙这边,会不会让那个老秀才的关门弟子,参加此次辩论?

————

一位身材修长更是地位尊崇的山君,跟一个身材消瘦的老秀才,就那么与大眼瞪小眼。

双方身高悬殊,个头差了一个脑袋,所以老秀才就踮起脚尖,腋下还夹着两盆青翠欲滴的菖蒲。

呸,这叫偷吗?这叫抢。

九嶷山神君,真名宁远,道号玉琯,神号苍梧。

宁远拦住这位文圣的去路,板着脸说道:“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合适的。”

老秀才点头道:“你要是再让我多拿一盆,腾不出手来,就真的不合适了。苍梧老哥,别瞎讲究,咱俩谁跟谁,就凭咱俩关系,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跟我客气,犯不着,两盆菖蒲,够够的了。”

宁远黑着脸,“姓荀的,你差不多点得了,我脾气比穗山周游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喝过了酒,聊得好好的,老秀才就告辞离去,结果很快文运司主官就急匆匆跑过来,说文圣老爷拿走了两盆文运菖蒲,大摇大摆走出园子,一路见人就说是山君你送的。

老秀才想了想,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苍梧啊,做人可不能光长个头不长良心,你自己说说看,这九嶷山最拿得出手的榜书,是咋个来的?啊?”

九嶷山中碑碣林立,古迹之多,在浩然不计其数的名山之中,只逊色于中岳穗山。

而且白也却从不曾在穗山留下诗篇崖刻,却在九嶷山中一写就是数篇,只因为白也曾与刘十六一起登山,据说是刘十六的建议之下,白也才如此不吝笔墨和才情。而刘十六之所以如此,又只在于九嶷山的神君苍梧,不光是对先生的学问推崇备至,最关键的,先生还曾亲口泄露过一事,说这个宁远极有见地,称赞自己是为人极清苦,故而文章最高古,这也不算什么,如今先生小有名气,这类好话,大街上遍地捡就是了。但是宁远的某个见解,就有嚼头了,他说我这个老秀才的文章,如日月星辰,经纬天地,有生之类皆知仰其高明,你那首徒,绣虎崔瀺则不然,其道如元气,行于混沌之中,万物由之而不知也。

先生总是这般,从不介意别人称赞自己的学生,哪怕是评价甚至高出自己。

你夸我老秀才本人,乐呵乐呵就行了,谁当真谁傻子,可谁要是夸我的学生,而且还言语真诚,那我老秀才可就要当真了!

宁远无奈道:“好歹留下一盆。”

老秀才打了个酒嗝。

宁远闷声道:“大不了我给你换一盆,不足三千年,也有两千年岁月了。”

其实这位九嶷山神君,上次文圣恢复文庙神位,他前往功德林道贺,就送出了一盆千年的文运菖蒲,不是宁远不肯拿出更好的贺礼,而是身处山水官场,是有些顾虑的,否则以宁远跟老秀才的私谊,当时就送出一盆三千年岁月的菖蒲,根本不算事。这就跟山下市井包份子钱是一样的道理,差不多家境的道贺客人,如果都是一两银子的红包,结果有个人,非要包个十两银子的,就是打别人的脸了。

倒是那个烟支山女子神君,没有这些忌讳,送出的礼物,是当时最为贵重的,这其中又自有她的理由。

老秀才埋怨道:“酒桌怕劝酒,做人怕小气,我印象中的苍梧兄何等胸襟气魄,今儿再扭扭捏捏,我可就要看你不起了!”

苍梧神君气笑道:“先前不让你心爱弟子登山,外人不知真相也就罢了,觉得我是在摆架子,你老秀才跟我装什么傻?”

老秀才这么闹,说到底,还是心里边有气,不讲道理地护犊子呗,先前九嶷山没让陈平安登山,学生前脚吃瘪,先生后脚这就来找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