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半本姻缘簿子,早就落在了柳七手上,后者之所以与好友曹组联袂远游异乡,从浩然来到青冥,极有可能,就是奔着剩余半本姻缘簿子来的。是那朝歌?毕竟这位女冠的户籍,是那朝天女。
柳七如此作为,倒也不算是白也在前的无奈之举,
柳七词篇,最大特色,本就为天下所有有情人却最终未曾成为眷属的诉苦。
那么试图凭借“整部姻缘簿子”来为天下有情人牵红线,确实契合柳七的大道。
落魄山竹楼,宝瓶洲武夫崔诚,老人一辈子都以读书人自居,最终只收了两个弟子,还都是不记名的那种,结果一不小心就教拳教出了个两止境。
陆沉喟然长叹一声。
非是武夫不自由,早有崔诚立上头。
日升月落,都是剑术。
林江仙,旧名谢新恩,不过一样是个藏头藏尾的化名了。
真正的名字,恐怕就在剑气长城避暑行宫的秘档上边写着吧。
旧隐官萧愻,新隐官陈平安。旧刑官豪素,新刑官齐狩。
剑气长城万年以来,三个有官身头衔的剑修之中,唯有至今不知所踪、也不知死活的祭官,始终是旧不换新。
发现陆掌教陷入沉思,杨凝性后退三步,打了个稽首,轻声道:“陆掌教,晚辈这就离开此地?”
陆沉回过神,笑道:“一起一起。”
单手撑住栏杆,一个翻越,陆沉去向神霄城那边。
神霄城现任城主,已经是那个小道童模样的姜云生。
上任城主,姚可久,道号“拟古”,最终未能返乡。
好花如故人,不饮杯自空,可惜故人不似花。
在家乡那边的城头上,有个名叫方艾的少年剑修,捡到了那根姚可久遗留的拂尘木柄。
也只有他和董画符,选择留在五城十二楼中的神霄城,其余七位剑修,都散入白玉京其余城楼,很快就成为了正式道官,各有师承。
这木柄,算是姚可久的唯一遗物。
陆沉见旧物,如见故人。所以经常来神霄城这边找那少年喝酒。
今天酒桌上,方艾倒酒,非要让喝了个满脸微红的陆掌教多喝一碗。
陆掌教双手持酒杯,转过头,口口声声别倒酒了,喝不了,再喝就要醉了,别别别,够了够了……
得嘞,一来二去的,倒酒再慢,也给倒满了。
董画符今天来这边蹭酒喝,陆沉的酒水,值点钱的。
至于方艾跟陆沉的这种倒酒和挡酒,董画符见怪不怪了,两人经常摆出这副德行。
大概就像陈平安当年说的,喝酒不劝酒,多没劲,不热闹。
当然,这是因为那个酒铺是陈平安跟叠嶂合开的,酒桌不多劝酒,酒水销量怎么能好。
陆沉低头看了眼满满当当的酒碗,哀叹一声,抬头埋怨道:“瞧瞧,又给倒满了,下次别再这样啊,不然下下次我就不来了。”
方艾点头笑道:“下不为例。”
刚到神霄城这边的时候,方艾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
陆沉抿了一口酒水,打了个冷颤一哆嗦,赶紧眯眼而笑,“好酒好酒。”
陆沉翘着二郎腿,斜靠石桌,问道:“方艾,以后想不想坐上神霄城的头把交椅?”
方艾说道:“先当上了副城主再说。”
言下之意,当然想当城主。
当了城主,想必就不缺神仙钱了,剑修炼剑一事,公认就是个无底洞,消耗的天材地宝,都能堆积成山。
但是姜云生才当上神霄城城主没几年,一般情况,按照白玉京的旧例,这就意味着短则大几百年,长则数千年,都不会更换城主了,倒是副城主,还是有点盼头的,一来没城主那么一个萝卜一个坑,何况只要理由足够,能够让两位掌教同时点头,就不是不可以临时添置。
陆沉就喜欢方艾这点,想啥说啥,不矫情,笑问道:“贫道有个锦囊妙计,想不想听?”
方艾赶紧敬酒,自己先走一个。
陆沉满脸神秘兮兮,咬紧牙关,只蹦出一个字:“熬!”
方艾扯了扯嘴角,陆掌教你这不是废话嘛。
我要是能熬出个三五千年的道龄,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哪里当不了城主、楼主。
真要有诚意,让我去陆掌教你那边的南华城,当个副城主,你只要敢这么做,你看我敢不敢当。
陆沉问道:“会想念家乡吗?”
方艾照实说道:“偶尔。”
陆沉似乎小有意外,笑道:“就只是偶尔?”
年轻剑修点头道:“就只是偶尔。”
不经常想念,但是每次偶尔想起,就会特别想。
陆沉手掌轻轻拍打桌面,“对的,这种想念,就叫思乡。”
余师兄,就像一个去过书简湖、但是不曾留在书简湖的陈平安。
任何一座人心泥潭,都留不住余斗。以前是如此,想必将来也是。
陆沉曾经为道号山青的小师弟,依葫芦画瓢,学那绣虎,设置过一个类似书简湖的问心局。
可惜山青给出的那份答卷,在陆沉看来,显得不伦不类,既不像余师兄,也不像陈平安。
这让陆沉大失所望,可毕竟是亲自领进白玉京大门的,不好就这么撒手不管,于是山青这位小师弟,就被陆沉丢到了五彩天下。
陆沉放下酒碗,一手横在桌上,伸长双腿,两只鞋子轻轻互敲,显得无聊至极。
董画符问道:“陆掌教,城里边,都说那个进入候补的白骨真人,是你的分身之一?”
陆沉立即坐直身体,抖了抖衣襟,神色肃穆,沉声道:“可不是嘛。”
董画符说道:“那你打得过余斗吗?”
陆沉赶紧端碗抿了口酒,一边连忙摆手,“打不过,打不过,余师兄的真无敌,又不是吹出来的名号。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既然是江湖中人,就只有取错的名字,绝没有给错的绰号。”
董画符问道:“陆掌教是剑修吗?”
陆沉想了想,都是半个自家人了,就坦言相告,伸手挡在嘴边,“贫道剑术不够纯粹,算不得真正的剑修。”
董画符又问道:“除了白骨真人,二十来个候补之中,还有陆掌教的分身吗?”
陆沉嘿嘿笑道:“你猜。”
他娘的,贫道真不能再有问必答了。
再这样被董黑炭询问下去,就要彻底自揭老底了。
就在此时,一位宫装女子,姗姗而来,笑语嫣然,一双眼眸却是盈盈泪水,喃喃道:“无情郎,负心汉,可还好?”
陆沉瞥了眼女子,跳起身,双手叉腰就开始破口大骂对方太缺德,唾沫四溅的,方才酒水算是白喝了。
只不过陆沉的骂人言语,都是董画符和方艾听不懂的某种古语。
那女子停下脚步,朝陆沉伸出手,满脸哀愁,“陆郎,妾身别无所求,只求把心还我。”
陆沉挥了挥袖子,“别闹了。”
女子随之变换身形,是一位老道士形容。
方艾吓了一跳,好像是……道祖?!
神霄城祖师堂里边,墙上挂像见过。
陆沉白眼道:“不知死活。”
于是老道士又变成一位中年道士。
陆沉叹了口气,“要打架就随你。”
只是陆沉很快又补了一句,“贫道再拉上余师兄。”
最终“此人”变成一个木讷少年姿容,想要去拿酒喝,只是它走到石桌方丈之外,便好像遇到了一堵无形墙壁,它弯曲手指,敲了敲那层禁制,点头道:“陆沉果然精通佛法。”
陆沉提醒道:“不要得寸进尺。”
它点头道:“好说。”
修道之人,想要维持本心,就如鬼物维持一点真性灵光不失。
是人是鬼是仙,都恰似一叶扁舟泛海而游,得有一块压舱石,作为一颗道心的定海神针,通俗来说,就是一种执念,就是在行“刻舟求剑”之举,而且按照当初人间第一位“道士”传下的心法,维持“本性”,又延伸出同源不同流的数条道脉。
而这头化外天魔,大道根脚,从某种程度上说,便是那位道士,或者说所有修道之人汇总起来的某种……“影子”!
万年幽暗室,一盏省油灯。
它笑道:“你们聊你们的。”
陆沉点头道:“我们继续。”
方艾已经心弦紧绷起来,还是董画符心大,继续问道:“倒悬山那边有座捉放亭,倒悬山又是余斗的山字印,就几步路,为啥不去剑气长城?”
听到这个问题,方艾也竖起耳朵,等着陆沉的那个答案。
董画符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既然是真无敌,咋个不去咱们剑气长城,找老大剑仙干一架,万一打赢了,谁敢不认你这个绰号?
陆沉赶紧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得先压压惊,此问难答啊。
这个董黑炭,怎么总问些如此刁钻的难题。
陆沉抿酒慢饮,感觉一口酒能喝一天。
董画符说道:“既然不想回答,喝酒就是了。”
陆沉感叹道:“老大剑仙合道剑气长城,就很尴尬了嘛。”
方艾插嘴问道:“余掌教是觉得在那边问剑,不占地利,要吃亏?”
陆沉摇摇头,“不是吃亏不吃亏的事情,余师兄打不过的,肯定会输。”
“但是余师兄不是怕输,才不去剑气长城,若是如此误会,那你们就太小看余师兄了。”
“余师兄这辈子,求的就是一个输字。痛痛快快打一场,心悦诚服输一场。”
“只是一旦余师兄放开手脚,与老大剑仙真正问剑一场,后果太大,牵连太广。”
董画符问道:“难道余斗能够一剑斩开城墙?”
陆沉摇摇头,“做不到。”
托月山大祖之所以能够做成此事,是因为陈清都要递出那一剑,帮着飞升城去往五彩天下。
只看后来几位剑仙联袂搬徙一轮明月皓彩,就知道这种跨越天下的举措,难度有多大了。
陈清都在蛮荒妖族的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甲子帐不是没有考量和推衍,算来算去,都是一个结果,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