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九百六十一章 少年最匆匆(3/4)

陈平安笑着点头,曹晴朗这番言语,几乎与自己当初在吴懿那边,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先生学生,都读书杂,喜欢读杂书。

一旦曹晴朗将来接任宗主位置,如果他不是剑修,能否服众,倒是不用有任何怀疑,从落魄山到仙都山,在这方面,都不是特别讲究境界、身份之类的,可曹晴朗作为青萍剑宗的第二任宗主,不是剑修,终究是一桩遗憾事,尤其曹晴朗又是个打小就心思重的,估计到时候都会要主动喝酒了。

从陈平安当年执意要将自己从哑巴湖带回落魄山的周米粒,不但纳入霁色峰祖师堂山水谱牒,更是直接一步到位,让小米粒提升为落魄山右护法,一山谱牒上边的护山供奉。

大概从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了。

年轻山主尊重所有人的意愿,确实是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但只要是被陈平安视为落魄山真正意义上的大事,就没有任何商量、争执、捣浆糊的余地。

曹晴朗打开剑匣后,屋内瞬间剑气森森,结果陈平安刚要出手阻拦,却又立即停下动作,因为那枚原本“死气沉沉”的剑丸,竟然蓦然化做一枚袖珍飞剑模样,随后腾空画弧,刹那之间刺中曹晴朗的持匣之手,即便曹晴朗是一位金丹修士,依旧没能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问剑”,最终剑尖处凝聚出一粒血珠,然后消逝不见,剑丸如干渴之人饱饮甘泉,悬停空中,剑尖微颤,嗡嗡作响,如稚童雀跃欢鸣。

这在山上,是类似通灵之物的一种主动“认主”,更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仙家机缘。

简单来说,就等于是曹晴朗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当场“中炼”了这枚“泥丸”,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至于何时成功大炼,曹晴朗无非是耗费光阴的水磨功夫而已,注定不会有任何难关险隘了。

此后一枚“泥丸”飞剑如鸟雀萦绕枝头,围着主人曹晴朗打转。

然后所有人齐刷刷望向陈平安。

就连小米粒都不例外,莫不是好人山主,当真“资质一般”?

崔东山故意打了个酒嗝,帮着先生打破尴尬氛围。

老秀才忍俊不禁,提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陈平安喝过了酒,神色自若,面带微笑道:“晴朗,我与居胥山的山君怀涟不是特别熟,但是如今那边有位被誉为‘青牛道士’的封君,故地重游,之前我与老前辈在夜航船上边初次相逢,极其投缘,凑巧这位老真人,刚好是上古西岳那三位陆地常驻的老真人之一,治所就在居胥山副山之一的鸟举山,下次你游历中土神洲,可以去与老前辈虚心讨教一下,这枚剑丸的真正来历。”

曹晴朗笑着点头,“好的,学生必须要走一趟居胥山和鸟举山了。”

陈平安突然问道:“先生,那位斩龙之人?”

老秀才笑道:“虽然这位山上前辈,不能算是狭义上的十四境纯粹剑修,但是千万别小觑了这位斩龙之人。”

崔东山撇撇嘴,“当然厉害啊,‘吾有屠龙技,请君看剑光’嘛。何况这家伙还是郑居中的师父。”

郑居中这种人,是丝毫不介意欺师灭祖的,可问题在于,外人如果胆敢跟他的师父不对付,那么如同“封山”的中土铁树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老秀才点点头,“确实很厉害,后世练气士只能通过些口口相传的事迹,大致揣测此人的剑术,事实上都被陈清流的斩龙一役给蒙蔽了某一部分、而且是最关键的真相,约莫在三千年前,陈清流的出现,本就是个孤例,不光是蛟龙之属,对于整个天下……还是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对数座天下的整个人间,所有的水裔、水仙,都是一种无形的大道压制,当年陈清流一人仗剑,对蛟龙赶尽杀绝,遇到他的各个龙宫、水府主人,任你坐镇小天地,面对此人,依旧等于是先跌一境,没法子,总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全然没有道理可讲。”

“此外根据文庙的秘档显示,对了,关于这件事,你们听过就算了,千万别泄露出去,否则干系不小。陈清流除了那把佩剑,还拥有两把本命飞剑,光听名字,你们就知道厉害之处了,一把叫‘水源’,另外一把叫‘火灵’。如此一来,顺带着所有修行水法、尤其是主修水法的练气士,只要遇到陈清流,被问剑的下场可想而知。”

“再多说个小故事好了,先前拦阻仰止通过归墟退回蛮荒的浩然修士,是从青冥天下重返浩然的柳七。其实文庙那边,对蛮荒大妖都是有些针对性布局的,如果不是绯妃逃得够快,其实当时陈清流已经在赶去堵截的路上了,一旦被陈清流找到行踪,绯妃的下场估计都不如仰止。”

陈平安欲言又止。

是想询问陈清流为何要要斩龙,事情起因,初衷为何。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仰头喝了一杯酒,用了一个很含蓄的说法,看似离题万里,答非所问,“这也是邹子独自‘忧天’的理由之一。先生这么说,能不能理解?”

剑修行事,自有理由。

有大自由,毫无拘束。

那么一位纯粹剑修酣畅递剑过后的人间苍生呢。

陈平安笑着点头。

老秀才欣慰笑道:“恩怨分明大丈夫,倒是不用因此就太过束手束脚,如果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就不善了。”

一个心里边装着很多人的人,就容易心肠软,看待世界的目光太温柔。

“天下剑术,追本溯源,其实也就是那么几条根本脉络而已。”

老秀才顺着话题说道:“这就类似声不过五,宫商角徽羽,只是五声之变无穷尽,不可胜听也。剑术亦然。”

说到这里,老秀才转头看着崔东山。

崔东山一脸茫然,伸手晃了晃酒坛,“嘛呢,这不是还有酒。”

老秀才伸手拧住白衣少年的耳朵,“喜欢装傻是吧,无法无天了。”

崔东山歪着脖子,叫苦不迭,“疼疼疼,到底是咋个了嘛,能不能给句准话。”

老秀才说道:“当年在那口水井底下,挨了你家先生当头两剑,被你吃掉了?!”

崔东山歪着脑袋,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抽了抽鼻子,抬起一只袖子抹了抹脸,委屈极了。

陈平安原本一头雾水,只是听到先生的说法后,立即心中了然。

说不定当初那盘桓在自己气府内的三缕剑气,就是某种意义是的三脉……远古剑道,至少也能算是三条主脉的重要旁支。

结果其中两缕剑气,都“打赏”给了当年躲在水井底下不肯冒头的崔东山。

先生与学生,果然从一开始就情深义重。

陈平安笑道:“先生,那两缕剑气的归属,让东山自行安排就是了,可以当做我送给青萍剑宗的贺礼。”

老秀才松开手,点点头,“就是气不过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