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九百五十六章 有人敲鼓(2/4)

因为金翠城若是往上追溯,有两条道脉,一条类似正宗法统,一条属于旁门秘传,而桃亭与清嘉某位身份隐蔽的传道人,确实极有故事,道侣称不上,可要说是姘头就又难听了点。

而清嘉的这位不纳入金翠城谱牒的传道人,曾经为金翠城留下一道遗嘱法旨,说在那轮明月皓彩当中,有位按照辈分清嘉可以喊一声太上师祖的古老存在,但是何时得见这位祖师爷,具体时日,说不定,耐心等着就是了。

清嘉本以为金翠城可以凭此多出一座巍峨靠山,结果天上一轮明月,直接被那些剑气长城阴魂不散的剑修,给联手搬迁去了青冥天下,这让清嘉哭笑不得,这让她还怎么认祖归宗?只是失望之余,又有几分轻松,毕竟金翠城内,已经有了一位自己甘心托付生死的郑先生,就足够了,真要让那位道龄悠悠的祖师重返人间,再来到金翠城,说不定反而是一桩祸事。

大骊王朝,在那宝瓶洲战场,曾经大肆搜刮一切出自金翠城的法袍,可惜未能成功捕获几个精通炼制技艺的金翠城嫡传修士。

三百年前城主鸳湖跻身仙人的庆典。

除了仰止亲自参加观礼。桃亭也曾偷偷溜出十万大山。

在避暑行宫秘档那边,对此都是有明确记录的。

显而易见,浩然天下与蛮荒天下,已经是如箭在弦的形势,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而金翠城,如果不是郑先生,其实没任何选择可言,要么主动依附托月山,要么被浩然天下攻破,沦为阶下囚。

清嘉发现这位先生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她也不敢打搅对方的神游万里,耐心等待下文。

郑居中很快就回过神,只是与她说了句言简意赅的话语,“无非是将托月山新妆换成中土文庙,金翠城主动要价减半,去扶摇洲扎根,再在别洲,类似皑皑洲,挑选一处地盘作为下宗。”

清嘉显然对此并无异议,没有任何惊讶神色,能够适宜浩然水土的蛮荒宗门,数量稀少,恰好金翠城就位列其中,她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搬迁走金翠城所有家当呢?再就是如何挑选修士?”

郑居中说道:“跟我走就是了。”

约莫是担心对方听不懂,郑居中笑着解释道:“整座金翠城已经被我炼化为本命物,为了瞒过托月山,不露出马脚,连累鸳湖道友,在这件事上,确实耗费了我不少时日。”

方才郑居中之所以会分心,是在考虑一件与双方议事离题万里的事情。

而这件事,郑居中只与崔瀺聊过。

双方的观点是差不多的,有灵众生,在修道之人的率领下,铺路搭桥,往天外走,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出路,要将那些天外星辰作为桥梁、或是“宗门飞地”,只要棋盘够大,就可以脱离胜负之争,减少整个既定天地的内部消耗,可能是以人族为首,与各族修士精诚合作,在那些天外星辰,拣选宜居之地,繁衍生息……

但是光有这条暂时难说是崭新“去路”、还是老旧“来路”的通天道路,是远远不够的,以防万一,还得用某条前所未有的路径,“往内走”,让天地众生皆有另外一种活法,则是一条必须未雨绸缪早作谋划的退路。

绣虎崔瀺穷其学问,终于打造出瓷人一事,就是为了与郑居中,也是与三教祖师,证明这个“万一”的恐怖意外。

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了,你们三位,总不好视而不见了吧。

郑居中笃定,人族若是既没有找到一条出路,又未能找出足可保全自身的退路,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毁灭。

就像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灵,毁灭于亲手造就出来的大地众生。

每一个我们不敢承认的自己。

就是一头徘徊笼中的困兽,就是一尊高坐大殿的神灵。

绝大部分的所谓得道之士,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立教称祖,立教之根祇是要做什么,称祖所求何事。

眼已不高,手自然更低,是注定伸手够不着“那道帘幕”的。

凉亭内,一个在想着金翠城的生死存亡。

一个在考虑整个有灵众生的生死存亡。

大概这就是差异了。

难怪玄都观孙道长会笑言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猪的差距更大。

郑居中一挥袖子,收起凉亭内的那份异象,弯曲双指,轻轻叩击亭柱。

人间木作,以卯榫为关键。

在家门户。在外学塾。修行在山。

靠何物来相互衔接人心?

郑居中站起身,微笑道:“我们都是一盏灯火,在天地间忽明忽暗。”

言行互为卯榫,人心共作灯火。

搭建屋舍,抱团取暖。

之后郑居中率先走出月眉亭,带着清嘉散步金翠城内,大雪时节,金翠城的殿阁极为壮丽,美若琉璃境界。

跟在郑居中身边的清嘉,无法施展道法,便一并隐匿身形了,在那好似一处皇宫大殿,有梳灵蛇髻的少女,正在那儿踮起脚尖,伸长腰肢,手持长竿,敲打冰凌,坠地有一串碎玉声响,少女们的笑声,婉转如莺歌燕语。

走出宫殿,郑居中带着清嘉来到金翠城外的一条护城河,河面宽阔,桥下冰冻结,有许多孩子在上边飞奔嬉戏。

郑居中沿着河流一直往上游散步而去,来到一处河边堤坝,脚下由瘦长条石堆砌而成,遍地攒簇密集,石缝间浇筑糯米浆,再以铁锔和榫使劲夯实,如同鱼鳞层层叠叠,又如老者之瘦骨嶙峋。

郑居中这些年一直好奇,齐静春当年在骊珠洞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齐静春又到底看到了什么。

真正让郑居中觉得有意思的事,就是有人做到了不管他如何花心思、依旧做不到的事情。事情本身有大小之分,只是在郑居中心中,也不一定就有高下之别。如果一颗山上的雪花钱,突然间只能在山下折算成一百两银子,天下形势又会如何?又比如天地间突然所有的三种神仙钱都消失无踪了,事态又会如何发展?

听说崔瀺年幼时,有个家族长辈,不许看那江湖演义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

以及不许崔瀺下棋,因为觉得聪明人容易痴迷此道,白白消磨大好光阴,耽误治学,不务正业。

清嘉转头看着郑先生,片刻之后,她自顾自笑起来,壮起胆子开口问道:“先生,如何看待男女情爱一事?恕我冒昧,先生可曾有过心仪的女子?”

郑居中笑着摇摇头。

清嘉这辈子还不曾有过道侣,她也不觉得需要找个道侣,但是她有个极为宠溺的嫡传弟子,跟随闺中好友,那位大妖官巷的一位家族嫡出晚辈,她们再喊上一拨相熟的女修,乘坐一架极有来头的车辇,那拨各有背景来历的莺莺燕燕,共同北游剑气长城,据说未能成功登上城头,却遥遥见到了那位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车辇还挨了一道雷法呢,没白跑一趟。

成功见着了那位名动天下的年轻隐官。

让她们雀跃不已,如出一辙的观感。

就俩字,真俊!

回乡之后,清嘉的这位嫡传,便死去活来,痴心一片,好似魔怔了。

郑居中神色淡然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清嘉便不敢多问什么了。

郑居中缓缓而行,先前在那黥迹渡口,另外一个自己,与岁除宫吴霜降,双方确实见面了。

浩然天下白帝城,青冥天下岁除宫。

都是公认对宗门掌控力最强的两个地方,所有修士,都对那各自宗主敬若神明。

当时郑居中开门见山说道:“吴宫主不该这么早来的。”

吴霜降微笑道:“破甑不顾。”

可既然吴霜降还是来了,也就意味着绣虎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收网了。郑居中会按照事先约定出手一次。

吴霜降当时就看着剑气长城那边的天幕,一轮明月被拖拽去往青冥天下,随口问道:“好像打不起来?”

郑居中说道:“因为陈平安还是不够心狠。”

最终陈平安的那个选择,也不算太过让人意外。

白玉京三掌教陆沉,差点死在一个死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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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天下,天地中央,一山独高闰月峰。

与林江仙在山路上边分别,碧霄洞主只留下戚鼓一人,带着刚来这边拜山头的嫡传弟子王原箓,和那个道号金井的烧火小道童,一起离开闰月峰,去往明月皓彩中的简陋道场。

作为收徒礼,老道士拿出了一件巴掌大小的宫殿袖珍模型,丢给王原箓,瞥了眼小道童,“此地归属王原箓,金井,只要王原箓没意见,你将来可以在里边修行炼丹。”

至于拜师礼就免了,王原箓当然巴不得没有这套山上的繁文缛节。

王原箓双手接过那座来历不明的“仙宫遗址”,珍稀异常,毋庸置疑。

小道童谨遵老爷法旨,不敢有任何怨言,各人有各命,既然羡慕不来,何必羡慕……他娘的,瞧着真眼馋啊。

老道士不理睬两个各怀心思的家伙,自顾自走入屋内,只是让金井继续盯着那炉子丹药的火候,顺便让他传授王原箓一门炼丹道诀,能教多少,能学多少,各凭本事。

王原箓将那件重宝收入袖中,落袋为安再说,这才开口问道:“金井师兄,此物来历,给说道说道?”

看在那一声“师兄”的份上,小道童白眼道:“听没听过一句话?”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下文,王原箓给整懵了。

小道童这才大摇大摆跨过门槛,坐在丹炉一旁的板凳上,笑道:“有句老话,龙潜渌水坑,火助太阳宫。晓得吧?”

王原箓蹲在一旁,摇头道:“从没听说。”

小道童嗤笑道:“井底之蛙!”

王原箓笑呵呵不反驳,谁是井底之蛙还不好说呢。

小道童继续说道:“相传是远古五至高之一的……”

说到这里,小道童连忙止住话头,伸手指了指天花板,“那渌水坑,是远古水神的避暑行宫,只能算是其中之一吧。可这太阳宫,是谁的地盘,你自个儿猜去,反正要比那渌水坑品秩更高一筹,相传曾是铸剑地之一,外边的修士,知道个什么,只会以讹传讹瞎传,都说给打碎了,其实就在我家老爷这边搁放着呢,算是极好极好的宝贝了,能排在我家老爷……前五的家当,被你得手,就偷着乐吧。”

王原箓感慨道:“金井师兄懂得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