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九百章 一剑跨洲(2/4)

稚圭撇撇嘴,“你真当自己是他了?”

能管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陈平安好像全然无视稚圭的飞升境,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稚圭突然冷笑道:“竟然还带了帮手?”

陈平安提起长剑,左手轻轻抹过剑身,剑身澄澈,似秋泓如明镜。

持剑者与之对视,宛如一泓秋水涨青萍。

稚圭看了眼陈平安持剑之手,她突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心情不错了。

女人心海底针。

裘渎神色古怪。

怎么感觉像是一对关系复杂的冤家?

莫不是那痴男怨女,曾经有过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

稚圭以心声问道:“如今我有了东海水君这个身份,还会被那些鬼鬼祟祟的养龙士纠缠不休?”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当然,他们只需要等你犯错。”

稚圭走下台阶,开口笑问道:“随便聊几句?”

陈平安点点头,率先转身走向大殿大门。

稚圭手指捻起长袍,快步小跑跟上。

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老妪。

走出大殿后,稚圭笑问道:“是专程找我来的?”

陈平安摇头,“只是碰巧。我这趟之所以尾随而至,是担心那位老嬷嬷不明就里,被你秋后算账。”

这次裘渎故地重游,拣选龙宫旧藏宝物,不管目的是什么,一旦被稚圭知晓,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陈平安除了知道中土文庙与稚圭的那个承诺,更清楚这个当年邻居的脾气,一定会被稚圭记仇,当年家乡市井坊间诸多她不占理的鸡毛蒜皮,稚圭都会小心眼,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死死的,更何况这种算是她完全占理的事,届时稚圭对裘渎出手,只会没轻没重。

此外大泉王朝境内的那条埋河,曾是旧渎的一截主干道,陈平安也担心碧游宫和埋河水神娘娘,会被这场变故殃及。

唯一的意外,是陈平安没有料到会跟她会在此碰面。

早年家乡那六十年里,齐先生受制于身份,不能与她接触过多。

可是稚圭能够恢复自由身,在那个雪夜,被她从那口铁锁井中攀爬而出,一路蹒跚走到泥瓶巷,怎么可能是齐先生的“失察”?

当然是一种故意为之。

正因为此,陈平安才会在齐渡祠庙内,提醒稚圭要小心。

不然陈平安再好为人师,也不愿意多管稚圭,与她分道扬镳后,双方大不了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泥瓶巷那边,我们两栋宅子的各自隔壁,好像常年没有人居住,从我记事起就荒废无主了,我在窑务督造署档案房,以及后来的槐黄县户房,都查不到,你有线索吗?”

稚圭与陈平安并肩而行,她转头笑道:“你这算是求我帮忙?”

陈平安点头道:“算是。”

双方既无亲无故,又无冤无仇的,而且既是同乡又是邻居,多问一两句闲话,又不伤筋动骨。

稚圭笑了笑,好像不打算开口。

高高扬起脑袋,她在这座龙宫遗址内闲庭信步。

遥想当年,身边的泥腿子,路上遇到了自己提水返回泥瓶巷,就会帮忙提水桶。

她在冬天,会扛一大麻袋木炭,因为她不愿多跑一趟,那会儿她才是最被小镇大道压制的那个可怜虫,总是嫌路远,就显得格外沉重。

宋集薪和刘羡阳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但是都在这件事上,从不误会什么。

双方都不觉得陈平安会有半点歪心思。

女子双手负后,十指交错,目视前方,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除了境界,此外一无是处?”

陈平安想了想,没有着急给出答案。

可恰好是身边男子的这份温吞,气得她顿时脸色阴沉如水,还不如直接脱口而出点头承认了。

陈平安缓缓道:“不算。”

约莫是想起了一些家乡的故人故事,陈平安神色柔和几分。

那是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第一次见到齐先生求人。

之后陈平安重新翻检那幅光阴走马图,才发现少女曾经在家乡老槐树下,骂槐。

让陈平安觉得……挺解气的。

陈平安收起思绪,问道:“那几个,都是怎么认识的?”

养龙士与扶龙士,一字之差,双方各自的大道追求,便是天壤之别。

稚圭便有些不耐烦,“半路认识,不过是各取所需,反正未来我那水府,也需要一些能够真正做事的。”

陈平安并未约束稚圭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反而只是看似随意说道:“我们一路所见,不是好事就是坏事。”

稚圭疑惑道:“不是好人与坏人?”

陈平安笑了笑,“这就是难题症结所在了。”

稚圭气笑道:“你怎么不干脆去当个教书先生?”

不曾想一旁男人点头道:“已经选好学塾了。”

龙宫遗址一处昔年龙子的私家别苑,占地极广,一处湖塘,水中荷叶田田,有条蚱蜢舟,舟中有四人,一老叟,一美妇人,一魁梧汉子,一年轻男子。

他们如今皆是真龙王朱的扈从,算是投靠了她这位新晋的东海水君。

美妇人站在小舟一端,作宫装打扮,梳流云髻,斜别金步摇,淡施脂粉,纤细腰肢分别悬有一方青铜古镜和一枚水晶璧,她转头对那位船尾的老人,好奇问道:“李拔,你觉得主人跟那位隐官大人,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名叫李拔的老翁,白发苍苍,骨癯气清,轻轻摇头道:“无冤无仇的,打不起来。”

老人脚边,有个魁梧汉子盘腿而坐。

最后那年轻人,定然是位修道有成的山中神仙,肌肤如玉,姿容俊美若倾城佳人,他此刻躺在小舟中,单手枕在后脑勺下边,翘起腿,意态闲适,悠哉悠哉,一手摇晃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刚好笔直一线坠落嘴中,晃了晃空酒壶,坐起身,看了眼大殿方向,“好重的剑气,不愧是在剑气长城成为剑修的人。”

美妇人秋波流转,望向那个坐姿如磐石的雄健汉子,“溪蛮,要是准许你们双方只以武夫身份对敌,赤手空拳,打不打得过?”

按照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那份榜单,听说这位年轻隐官独守城头那会儿,就是九境武夫了,后来回了浩然天下,在中土文庙功德林那边,还跟曹慈打得有来有往。

汉子明显也是一位武学宗师,直截了当道:“对方让我一只手都不打过。”

纯粹武夫看待世界,往往眼中唯有武夫。

这个名叫溪蛮的浩然本土妖族,曾经仔细掂量过斤两,自己对上正阳山那头搬山老猿,都没有任何胜算,后者同样天生体魄坚韧,所以何谈与陈平安问拳。

那不叫切磋,叫白白送死。

妇人笑骂道:“他才几岁,你如今几岁了?你怎么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