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樾洒然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米剑仙多虑了。”
米裕腹诽不已,你才是剑仙,你全家都是剑仙。
真心不是米裕喜欢记仇记账,实在是这个于樾,每次见面必喊剑仙,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在家乡那边,当得起剑仙称呼的,不多,而且像米祜、岳青这些剑仙,也多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剑仙,还不如直呼其名。
只要扛得起揍,经得起打,在路上瞧见了陈熙,喊一声老陈,再比如喊那董三更一声董老匹夫,甚至是小董,都没问题。
于樾与陈平安说了打算收虞青章和贺乡亭为嫡传的事情。
陈平安笑着点头,刚要说既然他们自己愿意,自己这边就没有异议了。
只是宁姚望向那两个孩子,已经开口问道:“理由。”
两个孩子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米裕叹了口气。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宁姚,该这俩孩子心虚胆怯一场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搅宁姚跟同乡剑修的这场对话。
除了小胖子程朝露已经去往桐叶洲,其余八个孩子都到场了,果然如白玄所料,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俩丫头片子,已经快疯了。
尤其是那个孙春王,看见了宁姚,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啥眼神的小姑娘破天荒满脸涨红,她双手攥拳,很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这些孩子,瞧见了宁姚,就像……回到了家乡。不管陈平安再怎么被视为同乡人,再怎么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可是比起宁姚,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哪怕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宁姚说出口,与陈平安来讲,就
成了不同的道理。
陈平安咳嗽一声,带着于樾几个一起挪步走远。
仙尉叹了口气,哀愁不已,好家伙,陈山主就是有这么个大山头?
曹仙师的麾下就只有这么一帮小娃儿?
自己十有八-九是误上贼船了。
宁姚一向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很快就跟那些孩子聊完,有一个说一个。
陈平安是第一次见到那帮性情各异的孩子,如此如出一辙的乖巧听话。
最终的结果,是老剑修于樾很快就会带着有了师徒名分的两个孩子,一起离开落魄山,跨洲远游。
孙春王成了宁姚的不记名弟子,但是需要留在浩然天下这边修行,不会跟随宁姚一起去往飞升城。
白玄这个大爷今天终于老实了,与隐官大人言之凿凿,说近期不去行亭那边摆摊了,得待在拜剑台,好好修行。
陈平安随后带着她去了趟霁色峰祖师堂敬香。
小陌和仙尉都尚未正式纳入谱牒,今天就算了。
仙尉不会像小陌一样担任供奉,只是落魄山的不记名客卿。
毕竟陈平安胆子再大,也不敢担任仙尉的传道人。
要真敢如此行事,估计容易遭天谴挨雷劈。
凡夫俗子的无意为之,与修道之人的有心作为,天壤之别。
祖师堂钥匙在小暖树那边。
一行人就在门外等着,陈灵均已经去通风报信了。
朱敛和小暖树一起赶来霁色峰。
粉裙女童停步后,笑容灿烂,朝一行人施了个万福。
陈平安笑着点头。之前在云霞山绿桧峰那边,与蔡金简购买了一些云根石,回头就会炼化搁放在彩云峰和仙草山的山根龙脉,再问问看小暖树,想要选择哪座山头作为修道之地,帮她选址
开府。小暖树不是金丹境又如何,回头祖师堂议事,看看谁敢有异议。
与祖师堂三幅挂像敬香完毕,陈平安与宁姚走出大门,小暖树娴熟锁门。
仙尉如释重负,还好还好,陈山主又多出一座山头,这座传说中的山上祖师堂,瞧着就很气派了。
陈平安与朱敛这个落魄山大管家并肩而行,聊着事情。
其实等到崔东山主动要求担任下宗的首任宗主,那么落魄山下宗的全部人选,就算彻底敲定了。
种夫子在下宗那边暂时当个账房先生,管钱袋子,负责财库收支。
说实话,种秋作为南苑国国师,昔年被一座天下誉为“文圣人,武宗师”,在山上担任什么职务都不过分。
剑修崔嵬,暂任下宗掌律。
至于下宗的首席供奉,会由落魄山的次席供奉,米大剑仙担任,职务算是平调吧。
隋右边,不会有什么头衔身份,就算给,她估计也不会领情。
灰蒙山那边,化名邵坡仙的旧朱荧王朝,亡国遗民,这位拥有独孤姓氏的朱荧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个婢女蒙珑。
还有化名石湫的春水,她与妹妹秋实,都曾是北俱芦洲打醮山女修。
他们三人也都已被崔东山一起带去桐叶洲。
此外卢白象的两位嫡传弟子,好像将来也会成为下宗弟子。
陈平安打趣道:“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这就跟我们上宗落魄山挥锄头挖墙脚了?”
朱敛笑道:“原本不觉得,被公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个意思。”
陈平安在剑气长城那边白捡了个曹峻,元婴境剑修,曹峻破境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曹峻也是个妙人,反正当不上首席供奉了,就主动讨要了个落魄山下宗的末席供奉的头衔。
朱敛说道:“裴钱如今在福地的心相寺那边,我就没喊她过来。”
陈平安点点头。
去了趟账房,陈平安跟韦文龙说了自己需要从财库挪用一百颗谷雨钱。
要借给林守一。
算了,是送。
借个屁的借,花钱还不落个好,不如直接送。
能从陈平安这边坑钱的人,不多的。
韦文龙笑着说如今账簿上躺着不少谷雨钱了,山主不用担心会捉襟见肘。
朱敛笑道:“钱可以借,而且必须借,只是林守一可以在下宗挂名客卿嘛。”
陈平安点头道:“可行啊。”
落魄山谍报和镜花水月一事,会暂时交给朱敛,陈灵均。
再就是牛角渡的包袱斋,一直缺合适人选,之前陈平安去那青蚨坊找洪老先生,三番两次想要挖墙脚,可惜未果。
所以暂时还是只能让掌律长命主持大局,再交给珠钗岛女修们帮忙具体事务了。
如今落魄山拥有两条渡船,龙舟翻墨的临时管事,是与落魄山租赁了螯鱼背的珠钗岛岛主刘重润,双方礼尚往来,这些年相处得很好。至于那条跨洲渡船的风鸢,陈平安打算让长命兼任管事,真正负责待人接物这些琐碎事务的二把手,可以是老道士贾晟,再让米裕有空就那边坐镇渡船,那么渡船风鸢的
面子里子,就都有了。陈平安突然想起一物,在那条夜航船上边的条目城,自己从那位化名张三的虬髯客包袱斋那边,得了一张名为“云梦长松”古弓,是货真价实的实物,品秩未定,陈平安总
觉得这件宝物,有些烫手。
三教祖师曾经联袂莅临小镇。
不知怎么,观道观的那位老观主,在山门口那边喝了个茶,就送出了那幅极其珍稀的道图。
当时被崔东山炼化后,异象横生,一山生紫气,群山之巅天无二日,万树丛中有月一轮,自成一座天地,日月起落。以至于连魏檗堂堂山君,在自家辖境山水内,都无法自由出入落魄山。唯一的缺陷,就是开启与支撑起这样的“护山”,极其消耗神仙钱,所以落魄山不能时时刻刻开启大
阵,只是相较于那幅道图的珍贵程度,这点小缺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宗门,都可以拿来当镇山之宝了。
听崔东山在那封寄往京城信上的意思,是小米粒待客周到才挣来的一桩天大功劳。
陈平安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玩笑话。
再加上落魄山之巅的山神庙旧址内,崔东山在周边设置了一道金色雷池阵法,里边还供奉了一幅最早来自倒悬山敬剑阁的剑仙画卷。
未来下宗的祖师堂大门,会悬挂吴霜降赠予的那副楹联,同样品秩高得惊人。
如果算上陈平安从云纹王朝玉版城得手的十二把飞剑,搭配那幅一直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太平山阵图,简直就是天衣无缝的攻伐效果。
那么将来落魄山和下宗的两座山水大阵,攻守兼备,皆可谓极致。
至于这趟京城之行,没有白走一趟。
按照之前陈平安的估算,自己的本命瓷碎片,流落在外的,多则六片,少则四片。
如今从大骊太后那边找回了其中一片,不出意外,就藏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隔壁的那栋宅子里。
此外杏花巷马家夫妇,北俱芦洲的琼林宗,都有一定可能藏有碎片。陈平安都会问清楚,当面问的那种。
走向竹楼那边,陈平安对小米粒笑道:“我得马上去一趟外地的仙游县,回家之后,就带你去红烛镇。”
铁符江水神杨花,已经去往中部大渎担任公侯。
只是如今这个铁符江新任水神这个位置,始终悬而未决。
按照大骊最新颁布的金玉谱牒。铁符江是从三品,绣花江水神是四品。冲澹江叶竹青和和玉液江水神李锦,都只是五品。至于那条早已从溪升河的龙须河,马兰花也从河婆升迁为河神,虽然品秩不高,但是本该建祠庙塑金身,只是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杨老头给过那位杏花巷老妪一个承诺,
等到三十年一过,就可以享受香火。红烛镇除了是三江汇流之地,其实还有五溪一说,其中位于玉液江上游的兰溪县,就被誉为六水之腰,属于典型的小府大县,酥饼,杨梅和枇杷都很有名,那条兰溪附近
还有一处避雨仙崖,以及一条暗中与冲澹江相通的地下河。
玉液江祠庙和水神府,陈平安肯定是要走一趟的。
水神娘娘李青竹,肯定也是要见一见的。
小米粒伸手挡住嘴,笑哈哈道:“小事哈,不急不急。”
收起手,小米粒扯了扯斜挎棉布挎包的绳子,沉啊,肩头酸得很哩。
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不少。
弟子赵树下,赵鸾鸾。张嘉贞,符箓修士蒋去……
回头还要送给裴钱一架亲手打造的多宝格。
杨家药铺后院,还有一封信,等着自己去看。
等到自己从清源郡返回,要在竹楼二楼,为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正儿八经教拳一次。
寻了一处市井,位于黄庭国境内的一座县城,将来会在那边当个学塾的教书先生。
来到竹楼这边。
朱敛带着小陌和仙尉坐在崖畔石桌那边落座。
宁姚跟着陈平安进了屋子。
只说陈平安这个山主在竹楼一楼的住处,就有吴霜降的《当时贴》,字帖两方印章已经道气流散,但是还剩下一枚道韵凝聚的花押,“心如世上青莲色”。
还有自家先生亲自从苏子、柳七那边讨要来的两幅字帖,花开帖,求醉贴,一样蕴藉道韵,文运沛然。
之前参与文庙议事,偶遇流霞洲渝州丘氏的客卿林清,双方投缘,老人送了陈平安一方薄意随形印章,工料俱佳。
边款:金天之西,白日所没,仙人醉酒,月窟中来,飞剑如虹,脚拨南辰开地脉,掌翻北斗耀天门。
印章底款四字:曾见青衫。
将这方印章放在书桌上,陈平安再将那支铭文寓意极美的白玉灵芝,轻轻放在书架上。
陈平安双手笼袖退后一步,又伸出袖子,稍稍挪了挪白玉灵芝的摆放位置。
就像燕子衔泥,就像蚂蚁搬家,就像年年有余。
爹娘走后,十四岁之前,勉强守住了家业,所幸在那之后,年年好过一年。
之后陈平安带着宁姚,再喊上小陌和仙尉,一起下山,他要去骑龙巷的草头铺子和压岁铺子查账。
小米粒没有跟着,她得巡山去啦。
小姑娘一边欢快飞奔,一边唱着臭豆腐好吃呦,金瓜子贼重呦。
仙尉刚刚在那座山中积攒起来一点底气,等到瞧见这两座市井铺子,就又倍感无奈了。这就是自家山头的财源了?那还不是跟自己差不多,就是每天挣点辛苦银子钱?罢了,实在不行,就只能靠自己出马,重操旧业了,来时路上,瞧见小镇有几条街巷挺贵
气的,回头看看能不能去那边找点财路。
裴钱的那个开山大弟子,原名周俊臣,昵称阿瞒,绰号小哑巴。
站在柜台后边的小板凳上,今天这个孩子竟然破天荒与陈平安喊了声祖师爷。
陈平安难免有些犯嘀咕,笑问道:“阿瞒,这是打算跟我借钱?”
阿瞒摇摇头,一板一眼道:“就是想着祖师爷能够明察秋毫,好好管一管某些监守自盗的家伙。”
一个白发童子从后院那边跑过来,怒道:“阿瞒,我如今哪次吃糕点不给钱?!栽赃嫁祸得讲证据!”
阿瞒笑呵呵道:“当我面吃的,是结账了,那些被你偷吃的呢?我可都数着呢。”
白发童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其实是隔壁崔花生偷吃的糕点,我拦不住,打不过她。”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
白发童子盯着那个黄帽青鞋的年轻人,双手叉腰,抬了抬下巴,“你,啥境界,说道说道。”
总感觉这家伙,比较危险。
这头如今名叫箜篌的化外天魔,其实在岁除宫的本名,“天然”。
不知是脑子抽筋了还是怎的,竟然也有了收徒弟的心思,叫嚣着要当师父,当了师父,隔几天,就可以学隐官老祖当师祖。
经常独自在后院那边,蹦跳着望向落魄山那边,振臂高呼,嚷着入山入山,去抢徒弟,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一个端茶一个送水……
此外不是变着法子从崔花生那边骗点钱,就是在铺子门口那边,叼着根牙签,自顾自呲牙咧嘴的。
年纪这么小,就满头白发了。
附近一些上了岁数的街巷邻居,私底下都曾好心劝石掌柜,赶紧带这可怜娃儿去看看郎中,有些钱,节俭不得。
小陌其实一样颇为意外,铺子里边,竟然会有一头约莫是飞升境的化外天魔?
至于那个穿着一副男子仙人遗蜕的女鬼,算不得什么奇人异事。
小陌笑答道:“境界什么,都是虚妄。”
有个脚步匆匆从草头铺子赶来的少女,与陈平安毕恭毕敬施了个万福,怯生生道:“奴婢崔花生,见过山主老爷。”
陈平安笑着点头,实则别扭至极。是那个正阳山的田婉,邹子的师妹,被崔东山和姜尚真联袂拦截,结果再被崔东山剥离出一魂一魄,捻为灯芯,再装入一只“花器”当中,就成了如今在骑龙巷打杂的少女
崔花生。她如今算是崔东山名义上的妹妹。而崔东山还从田婉那边,得到了一座品秩极高却没有名字的洞天秘境,虽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但是按照田婉的说法,里边的天材地宝,大道气运,可以支撑起一位
飞升境修士的炼气修道。
言下之意,就是一位地仙,只要修行路上破境顺畅,就可以始终待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洞天之内,不用索要丝毫外物,就能够跻身飞升境。其中有座绛阙仙府,玄之又玄,别有洞天。还有一条名为丹溪的溪涧,水性阴沉,流水如玉,最适宜拿来炼丹,此外一座赤松山,茯苓灵芝人参等,灵树仙卉,数量极多
就像一座唾手可得的天然财库。
这座洞天既然是崔东山这个下宗宗主带回的,那么于情于理,都要安置在桐叶洲的下宗。
毕竟上宗落魄山,已经有了座上等福地品秩、并且已经到了瓶颈的藕花福地,再加上那口锁龙井,属于洞天、福地相衔接,何况其中又有朱敛拐来的那座狐国。
只不过崔东山真正在意的一块肥肉,是那座极负盛名的蝉蜕洞天。
可惜田婉没有说谎,不在她身上。
当然,不在她身上,不代表她不清楚这座洞天的下落。
想必以崔东山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因为这座远古洞天,算是古蜀地界最重要的遗址之一,传闻曾经有多位远古剑仙,在此蝉脱飞升,白日仙去,仙心脱化,遗留皮囊若蝉蜕,珍贵异常。
陈平安让小陌和仙尉留在铺子这边,稍后会一起返回山上。
自己带着宁姚沿着那条骑龙巷台阶,拾级而上,走到了台阶顶部,陈平安转头望了眼。
之后一路走向泥瓶巷,期间路过了杏花巷。
当年邹子的摊子,就摆在这边。
一个醉醺醺的目盲老道士返回骑龙巷,这不给街坊邻居办了场喜事,酒没少喝,红包没收,远亲不如近邻的,自己还要收钱,就不讲究了,不够仙风道骨。
等到贾老神仙听说陈山主与山主夫人,刚刚离开骑龙巷,老道长一跺脚,捶胸顿足,悔啊。终究是个龙门境的老神仙了,贾晟虽然目盲,但是稍稍运转气机,视野其实如常人无碍,听说那小陌是山上新收的供奉,还有那个一眼就看穿是个假道士的仙尉,会是客卿,立即就拉着两人去自家铺子那边喝酒,白发童子就跟着去蹭吃蹭喝了。一通酒水喝下来,一碟碟下酒菜就没停过,把仙尉都喝得都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满脸通红,一
手端碗,另外一只手与老道长在桌上手握着手,使劲摇晃,一切尽在不言中,都在酒水里了。
这位同样混过江湖、最清楚辛酸的贾老神仙,真是知己啊。
就算谁赶自己走,都打死不走了。
至于陈灵均,刚刚教会了小陌兄弟划拳,俩人在那儿瞎比划呢。
陈平安带着宁姚走向泥瓶巷。
一旦再有第二座下宗创建,落魄山就会升格为浩然天下的“正宗”,下宗则顺势升迁为上宗。
数座天下的“正宗”仙家,屈指可数。
像浩然天下就只有两座。
走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小巷,陈平安在祖宅门口停步,看了眼隔壁宋集薪的院门,不着急取回本命瓷碎片。
再转移视线,陈平安看了眼旁边宅子,自打记事起就好像没人住了。
宁姚也瞥了眼隔壁那对主仆的宅子,记得当年好像瞧见个装腔作势的矮冬瓜女子,对方要是不踮脚,只能半颗脑袋露出墙头。
陈平安开了院门和屋门,院子屋子都干干净净的,门上都张贴着春联和福字。
陈平安进了屋子,趴在桌上,下巴抵在胳膊上。
宁姚问道:“怎么了?”
陈平安微笑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宁姚托着腮帮。
自己很久没来这里了。
陈平安坐了片刻,就站起身。
宁姚知道要去哪里。
一起徒步走出小巷,过了龙须河上那座石拱桥,陈平安与宁姚一起徒步走在乡野路上。
到了坟头。
陈平安递给宁姚三炷香,自己手持三炷,一起敬香。
然后陈平安蹲下身,开始为坟头添土。
宁姚蹲在一旁,取出一只小袋子,轻声问道:“我从五彩天下那边带来的,合适吗?”
陈平安转头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
宁姚松了口气。
接过那只袋子,将里边的泥土倒出,轻轻拍打几分,微微夯实坟头。
陈平安红了眼睛,嗓音沙哑,只是喊了两声爹、娘,好像便说不出口了,只能嘴唇微动,低声喃喃。
好像是在十四岁那一年,草鞋少年才第一次正式出远门。
开始离乡远游。
但是陈平安没有与任何说过,哪怕是宁姚,刘羡阳,都没有说过。
其实就是来时的脚下这条路,当年在街坊邻居的帮忙下,一个面黄肌瘦的草鞋孩子,走在灵柩的最前方。
那条路,从泥瓶巷一直走到这里,才是陈平安这辈子一场最远的远游。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这次上坟,身边多了她,一定会娶进家门的心爱女子,宁姚。
陈平安再取出一壶酒,洒在坟头之后,将酒壶轻轻放在脚边的泥地里。
男人蹲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细细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渗出。
好像直到今天这一刻,当年的小平安,如今的陈平安,真的成家立业了。才真的敢在爹娘的坟头这边,与他们说自己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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