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文圣请你落座(3/4)

老夫子冷笑道:“出剑的宁姚,却是外乡人。按照崔瀺订立的规矩,一位外乡飞升境修士,胆敢擅自出手,就只有一个下场。”

要么打碎整座仿白玉京,自己凭本事离开,要么避开剑光,远遁逃走,能够逃走,也算本事,反正以后再靠近宝瓶洲,大骊次次以礼相待。

老秀才理直气壮道:“宁丫头可是我那关门弟子的道侣!”

老夫子皱眉道:“暂时还不是。”

老秀才低头哈腰,“嘿,巧了不是。”

从袖中摸出一物,竟是一张聘书。

别看就不到一百个字,老秀才可是拉上了好些个文庙圣贤,大伙儿齐心合力,斟字酌句,小心推敲,才有这么一份文采斐然的聘书。

绝对天底下独一份。

老秀才递了聘书,喃喃道:“这俩孩子,都没个换帖和过礼,陈清都这个老王八蛋,说话不算话,姚冲道又抹不开脸,只好等着老大剑仙下聘礼,有什么法子。亏得我当年敬重老大剑仙,在城头那边,哪次见着他,不是呲牙咧嘴给笑脸,咧得我脸都酸了,得去陈平安的酒铺喝好些酒,才能缓过来。早知道陈清都这么不讲江湖道义,我就自个儿去宁府和姚家说亲。”

老秀才蓦然大声跳脚道:“现在好了,你们宝瓶洲自家的飞升境出剑,于公于私,都占理儿,你管个屁的管。”

眼角余光瞥了几眼,宁丫头又是两剑递出,好好好,大快人心。

老夫子将那份聘书还给死乞白赖的老秀才。

老秀才为了这个关门弟子,真是恨不得把一张老脸贴在地上了。

反正双方都已经离开了宝瓶洲,老夫子也就无事一身轻,宁姚先前三剑,就懒得计较什么。

老夫子随口问道:“没有叮嘱左右几句?”

老秀才闷闷道:“说啥子说,锤儿用都么的,学生翅膀硬了,就不服先生管喽。”

老夫子哑然失笑。有些替那位自称“读书练剑两不成”的左右打抱不平,说谁如此都可以,说左右?你这个当先生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吧。

老秀才轻声道:“再不舍得,也不能拦着学生弟子做那该做的事情。”

老夫子笑道:“总算说了句读书人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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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在街巷拐角处,又拿出一捧咸干花生,一边磕,一边偷偷打量起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山主。

年轻剑仙的江湖路,就像一根线,串联起来了骊珠洞天和剑气长城。

陈平安转过头遥遥望向宝瓶洲西边方向,境界不够,战场距离大海太过遥远,看不见了。

就与少年闲聊起来,“按照许老夫子的解字法,‘赵’为趋,为肇,为照。同时寓意道路美好,引人入胜,最终有那日月齐明照耀天下之美。持身端正,如君子执玉,心境光明,种德胜遗金。所以你的名字很好。”

少年瞪大眼睛,“我的姓氏,加上名字,俩凑一堆,这么强?!”

剑仙说话,总得负点责任吧?总不会逮着个屁大孩子,就胡乱套近乎不是?

赵端明揉了揉嘴巴,听陈平安这么一唠嗑,少年感觉自己凭这个名字,就已经是一位板上钉钉的上五境修士了。

陈平安转头疑惑道:“你家长辈,还有家塾先生,都不与你聊这个?”

赵端明哀怨不已,“约莫是夫子在第一次学塾上课会说,我刚好错过了。至于为何错过,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小时候经常挨雷劈,一次是孩子开开心心背着书袋子,蹦蹦跳跳去家族学塾路上,咔嚓一下,就倒地不起了。

再一次是出门逛街看灯市,第三次是登高赏雨。到最后,但凡是遇到那些阴雨天气,就没人愿意站在他身边。

不过赵端明琢磨着,就自己这“霉运当头”的运势,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陈平安伸出手,摊开手掌,少年就自然而然倒了些咸干花生给他。

赵端明说道:“先前我拦着你们走入巷子,你这么大一位剑仙,不会记仇吧?”

好像少了个字。

陈平安低头磕着咸干花生,笑呵呵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不会记账。”

赵端明看着那人娴熟嗑开花生吐花生壳,少年笑嘻嘻道:“陈山主,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啊,都不像剑仙了。”

陈平安笑道:“只是玉璞境,算什么剑仙,在我媳妇家乡那边,只能算剑修,喊剑仙,是故意骂人。”

赵端明记住这个从年轻隐官嘴里跑出来的内幕,原来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仙,根本不被当回事啊,果然霸气!

回头得与曹酒鬼显摆去,少年又想起一事,好奇道:“嫂子她人呢?咋个没有陪陈大哥一起来这边?难道方才出剑的那位,就是嫂子?脾气太……好啊!陈大哥真有福气,我得说句心里话,真不是晓得了陈大哥的身份,才溜须拍马,而是先前第一眼瞧见,就觉得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言语之中,一下子就将陈平安和那道侣变成自己白捡而来的大哥、嫂子了。

陈平安嗯嗯嗯个不停。这少年挺会说话,那就多说点。至于被赵端明认了这门亲戚,很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陈平安悄悄抬了抬眼皮子,笑着晃了晃手中花生,示意对方看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用担心这边的少年。

意迟巷那边,一座府邸书房内,一位天水赵氏的首席供奉正在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与一旁落座的天水赵氏老家主,双方时不时面面相觑,时不时战战兢兢,生怕赵端明这个嘴巴打小不把门的兔崽子说错话,惹恼了那个差点将正阳山掀了个底朝天的落魄山剑仙。

那位供奉立即撤掉神通,一直身体紧绷、挺直腰杆的天水赵氏老家主,终于可以舒舒服服背靠椅子,抚须而笑,“我就说嘛,端明这崽儿,打小就有慧根,一看就是我老赵家的种。”

首席供奉笑着不说话,可拉倒吧,你孙子年幼时第一次被雷劈中后,一天到晚晕头转向说浑话,是谁每天揪心不已,在那边嘀嘀咕咕,我这乖孙儿,莫不是个白痴吧。

老人收敛笑意,这位被誉为馆阁体集大成者的书法大家,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书写,所写文字,袁,曹,余……反正都是上柱国姓氏。

陈平安则被少年带着,走入小巷,手里多了一串钥匙。

小宅子门上,没有张贴春联门神。

陈平安开了门关了门,收起钥匙。

其实这次拜访大骊京城,已经不单单是他陈平安和大骊太后的恩怨,而是师兄崔瀺留给那个学生以及大骊朝廷的一场……崭新问心局。

而师兄崔瀺为他人设置的问心局,入局之人,是如何的煎熬人心,反正陈平安在书简湖,已经亲身领教过了。

什么都对,什么都错,都只在那位大骊皇帝“宋和”的一念之间。

陈平安在宅子里闲庭信步,走得悠闲,打开了那座只有两层的藏书楼大门,步入其中,发现除了书还是书,四壁书架,搁放有一架梯子,此外异常洁净,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如果想要去往二楼,甚至没有楼梯,好像就要借用那架用来找书的梯子。

陈平安没有着急找书翻书,只是坐在了门槛上,取出养剑葫,独自喝酒。

三千年前那场牵扯到天下水运的大战,斩龙之人,也就是后来的贾晟、白忙、陈浊流,反正都是跟陈灵均称兄道弟的同一人,追杀人间最后一条真龙,也就是之前的泥瓶巷王朱,泥瓶巷宋集薪的身边婢女王朱。

王朱当年在宝瓶洲南端登岸,途径老龙城,然后继续往北逃遁,拱出那条后来被当做仙家渡船航线的地下走龙道,最终止步于旧龙州地界,造就出一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骊珠洞天。

王朱当年是奔着杨老头去寻求大道庇护的,希冀着这位执掌远古飞升台之人,能够为她网开一面,杨老头却选择坐视不理。

不知为何,白帝城郑居中的那位传道恩师,没有亲自出手斩杀那条逃无可逃的真龙,要的,只是那个世间再无真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