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自由自在(2/4)

期间陈平安和宁姚路过一处小道观,门脸儿不大,红漆斑驳,岁月沧桑,没有张贴道教灵官门神,只悬了块看上去十分崭新的小匾额,京师道正衙署,所挂楹联,口气不小,松柏金庭养真福地,长怀万古修道灵墟。

夜幕中,小道观门口并无车马,陈平安瞥了眼矗立在台阶下边的石碑,立碑人,是那三洞弟子领京师大道士正崇虚馆主歙郡吴灵靖。

宁姚看不出什么学问,陈平安就帮忙解释一番,开篇四字,三洞弟子是在讲述立碑人的道脉法统,道正是大骊新设的官职,负责辅佐礼部衙门遴选精通经义、恪守清规的候补道士,颁发度牒,移咨吏部入档注录。至于大道士正,就更有来头了,大骊朝廷设置崇虚局,挂靠在礼部名下,统领一国道教事务,还职掌五岳水渎神祀,在京及诸州道士薄账、度牒等事。这位祖籍是大骊歙郡的崇虚馆主吴灵靖,想必就是如今大骊京城崇虚局的负责人,所以才有资格领“大道士正”衔,管着大骊一国数十位道正,总之,有了崇虚局,大骊境内的一切道门事务,神诰宗是不用插手了。

陈平安想了想,不记得宝瓶洲本土上五境修士当中,有一位名叫吴灵靖的道士。

简而言之,这么个小门户小地方,却是负责大骊京城一切道门事务,约束京师所有道士。

此外,大骊朝廷还设置译经局,皇帝宋和前些年,还为一位大骊藩属国出身的年轻僧人,赐下“三藏法师”的身份,在京开辟译场,不到十年之间,大骊召集了数十位佛门龙象,共译经论八十余部。在西方佛国,获得三藏法师身份的僧人,是谓佛子,每一位都精通经、律、论,故而参与三教辩论的僧人,无一例外都是具备三藏法师身份的得道高僧。

只是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石碑,落在熟谙官场规矩的有心人眼中,就会格外意味深长。

宁姚随口问道:“大骊是想要扶持起属于朝廷自己的佛门法脉、道教道统?”

陈平安点头道:“内里如此,名义上却不会太明显,所以京城里边的崇虚局和译经局的道士僧人,都是不拿朝廷俸禄的,品秩都是虚衔,也不高,一州道正不过是从五品,论官身,远远比不得各州学政,甚至按照大骊律例,地方上的道正僧正,都不算跻身清流官品。”

想要凭借崇虚局和译经局,逐渐打破山上山下的那条界线,就像将庙堂衙门,搬迁开设在了山上。

而大骊临海诸州,彻底放开海禁,皆设立市舶司,通商天下。

龙州窑务督造署之外,还设置了六处织造局、织染署。

宁姚担心的事情,还是陈平安那些散落各处的破碎本命瓷,问道:“如果那个妇人,既不跟你硬碰硬,也不低头,只是撒泼打滚,死活不交出本命瓷,反正就是打定主意不与你讲道理,只摆出一副有本事就打死她的架势,到时候怎么办?落魄山总不能真就这么打杀了一位大骊太后娘娘吧?”

陈平安说道:“那我就先看着她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等她闹完了再坐下来好好聊,谈崩了由着她再闹,比拼耐心,我很擅长。所以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比较委屈,就只是在旁捏着鼻子看戏,事先说好啊,你要是不耐烦了,就眼不见为净,离开皇宫独自闲逛京城好了,留我一个人在那边。再说了,撂狠话吓唬人谁不会,真烦了她,我就说舍了落魄山家业不要,哪怕将霁色峰在内的所有山头,一并搬出宝瓶洲,也要打死她。”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了起来,“你是不知道,在你们都走了之后,其实我跟龙君、离真他们隔三岔五就会闲聊几句,其实挺有意思的。”

宁姚点点头,“也没什么烦不烦的,就当是看热闹了。”

为人处世,安身立命,其中一个大不容易,就是让身边人不误会。

亲近之人,若想久处无厌,就得靠这个“明明明白”,不会因为诸多意外,或是种种琐碎事情,某天突然让人觉得“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其实许多误会,往往来自自身的捣浆糊。陈平安在这件事情上,从小就做得很好,所以长大之后,与宝瓶李槐他们一起远游大隋,期间就连李槐,一样都不用陈平安说什么,就会知道陈平安是怎么样个人。后来到了剑气长城,只要是与宁姚有关的一些重要事情,陈平安也始终是有一说一,不藏掖,宁愿她听了当下会生气,陈平安也绝不含糊其辞。

人生不能总是处处事事迁就他人,不然老好人一辈子都只能是个老好人。往往老好人的问心无愧,就会让亲近之人吃亏吃苦。

陈平安轻声道:“将来回了五彩天下,你别总想着要为飞升城多做点什么,差不多就可以了。能者多劳,也要有个度。”

宁姚笑道:“我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反正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可能几座天下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宁姚跻身玉璞境,成为五彩天下的第一位上五境修士,再成为仙人境,飞升境,都是必然的,应该的,天经地义的。与此同时,不管宁姚做出什么了不起的壮举,做成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功业,也一样是自然而然的,无需多说什么的。

陈平安不这么觉得。

凭什么我家宁姚就得这么辛苦?

你们刑官、泉府两脉剑修,全是只会躺着享福的酒囊饭袋啊,不服?

以后等老子去了飞升城,就带上两大箩筐的道理,与你们好好掰扯掰扯。

陈平安之后跟宁姚又聊起了郭竹酒,一听说她性情稳重多了,反而有些心疼。

傻孩子傻孩子,因为孩子每天都盼望着长大,以为长大更有趣。

可是总有些孩子,自己是不太想要长大的,只是不得不成长。

又说起了于禄他们,听到李槐都是书院贤人了,宁姚就有些奇怪,说他读书开窍了?

陈平安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只说了四个字,一言难尽。

不过这次回了家乡,是肯定要去一趟杨家药铺后院的。李槐说杨老头在那边留了点东西,等他自己去看看。

于禄,早已是远游境武夫。谢谢却在金丹境瓶颈停滞多年,主要还是因为早年挨了那些困龙钉的缘故。

两人经常一起联袂游历,不过陈平安看样子,他们两个不像是相互喜欢的,估计双方就真的只是朋友了。

当然天下姻缘,世间情动,也多有那蓦然回首的悄然生发。

林守一担任过大渎庙祝,算是大骊的半个官场中人,不过听说他这些年跟家里的关系,还是不太融洽。

真不是陈平安咒他,林守一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打光棍的命,修行路上,实在太心定了。

当年几个同窗当中,就只有那个扎羊角辫的石嘉春,最早跟随家族搬来了京城,然后顺理成章地嫁为人妇,相夫教子。

如果陈平安没有记错,石嘉春的那对子女,如今好像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

一想到这个,陈平安就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宁姚。

有些事情,一个人再努力,终究不成啊。

在一处小桥流水停步,两边都是张灯结彩的酒楼饭馆,应酬宴席,酒局无数,不断有醉醺醺的酒客,被人搀扶而出。

陈平安带着宁姚坐在相对静谧的水边台阶上,没来由想起了宗垣和愁苗,两位剑仙,一个年老,一个年轻,都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