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崧大骂不已,好小子,竟然躲着自己?
李宝瓶看着这个说话越来越难听的老人。
顾清崧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一瞪眼,倒是忍了忍,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的,长得也着实顺眼,这么灵气盎然的姑娘,不常见的,所以这位老舟子就只发挥了不到一成功力,说道:“瞅啥?!”
只是话一说出口,顾清崧自己就觉得有些古怪,就只是个玄之又玄的感觉,而顾清崧这辈子闯荡天下,吵架就没靠过境界,单凭一个感觉。
老舟子总觉得好像错漏掉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但是偏偏想不起了。近在咫尺,水中捞月一般徒劳无功。
柳赤诚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欲言又止,只是转念一想,就没敢提醒什么,就学那龙伯老弟一回,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娘的,等老子回了泮水县城,就与龙伯老弟好好讨教一下辟水神通。
李宝瓶转移视线,喊了一声哥。
原来来了个儒衫书生。
李希圣。
顾清崧,或者说仙槎,呆滞无言。
有些事,他是有猜测的,只是不敢多想。
如果猜中了,那么这个先前曾经与青玄宗掌书人周礼并肩而行的读书人,就会是自己师父的……半个师兄?
白玉京大掌教,代师收徒且授业传道了两位师弟,余斗,陆沉。
李希圣微笑问道:“仙槎,你方才说什么?”
顾清崧呆呆无言。
李宝瓶说道:“哥,前辈就这脾气,没什么。”
李希圣转过头,与小宝瓶笑着点头。
至于方才对顾清崧的微笑,和对李宝瓶的和煦笑意,当然是天壤之别。
李槐老老实实作揖行礼:“见过李先生。”
李希圣笑道:“李槐,只要不是刻意起念,就都没事。”
李槐听得迷糊,仍是点头。听不懂又没关系,照做就是了。是李宝瓶的大哥,又是读书人,还是同乡,总不能害自己。
书上书外,天底下的道理千千万,其实牢牢抓住一两个,比起满脑子记住道理,嘴上知道道理,更有用处。
李希圣再对那仙槎以心声言语道:“先前摘掉你的些许念头,是有理由的,真相如何,多说无益。既然事已至此,我就不故伎重演了,只是以后再遇到我这个妹妹,就要委屈你绕路了。”
顾清崧挺直腰杆,毕恭毕敬道:“不委屈!怎会委屈!”
老舟子不是畏惧此人的身份,而是由衷尊敬此人。
行走天下,想让人怕,拳头硬就行。
可要想让人敬重,尤其是让几座天下的修道之人都愿意敬重,只靠道法高,依旧不成。
这也是老舟子对年轻一辈修士,独独对那北俱芦洲太徽剑宗的刘景龙,愿意高看一眼的缘由所在。
不然就算二师伯,号称真无敌的余斗站在这里,顾清崧扪心自问,一样半点不怵的。
甚至顾清崧早就酝酿好了腹稿,什么时候去了青冥天下的白玉京,遇到了余斗,当面第一句话,就要问他个问题,二师伯当年都走到捉放亭了,怎么不顺路去跟陈清都干一架呢,是太过礼敬那位剑修老前辈,还是根本打不过啊?
老舟子打了个稽首。
读书人还了个作揖。
顾清崧告辞,却不是御风离开渡口,而是往水中丢出了一片树叶,化作一叶扁舟,随水往下游而去。既然见不着陈平安,就赶紧去陪着桂夫人,免得她不开心不是?
李希圣走到李宝瓶身边,轻声说道:“先前在宅子那边,胡闹了啊,以后注意。”
李宝瓶说道:“有小师叔在,我怕什么。”
李希圣笑道:“对对对,反正大哥在不在,是半点不重要的。”
李宝瓶笑眯起眼。
柳赤诚羡慕不已,自己要是这么个大哥,别说浩然天下了,青冥天下都能躺着逛荡。
李希圣转头问道:“柳阁主,我们聊聊?”
柳赤诚心弦紧绷,一脸茫然道:“我师兄在泮水县城那边呢,不如我为李先生带路?”
自己是打死都不要与这位大掌教聊的,要聊就找师兄,到了泮水县城,随便你们聊。棋术,道法,长生,十四境十五境的学问,都随便。
李希圣笑道:“可以。”
只是柳赤诚就像被拖拽而走,划过一道极长的弧线,直接从鹦鹉洲这边,摔在泮水县城一处宅院内,重重坠地的柳赤诚,干脆就躺在地上发呆。
李希圣随之听到了一个心声,就以心声言语答复:“好,百年之后,在白帝城和白玉京,与郑先生各下一局棋。”
然后李希圣带着笑意,望向那位不太守规矩的嫩道人。
嫩道人悔青了肠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听这番对话的。
这种话,不是谁都能与郑居中说的,对弈这种事情,就像在剑气长城那边,有人说要与陈清都问剑,然后陈清都答应了。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至于谁是谁,是不是陈清都,对他桃亭而言,有区别吗?当然没有,都是随便几剑砍死蛮荒桃亭,就完事了。
李希圣微笑道:“人字易写人难做,桃亭道友还需慎重。”
李槐就知道肯定是身边这个“老嫩”又胡来了,一手肘打在嫩道人的肋部,轻声道:“规矩些。”
嫩道人悻悻然道:“有理有理,为人是要规矩些。”
李希圣笑了笑。
嫩道人如释重负。
渡船停岸,一行人登上渡船,嫩道人老老实实站在李槐身边,觉得还是站在自家公子身边,比较心安。
早先白帝城韩俏色御风赶至鹦鹉洲,逛了一趟包袱斋,买下了一件适宜鬼魅修行的山上重宝,价格不菲,东西是好,就是太贵,以至于等她到了,还没能卖出去。
再者在文庙附近,修士公然入手一件鬼修重器,终究有些不合时宜,犯忌讳。
但是韩俏色一眼相中此物,又买了去,却没人觉得有丝毫奇怪,这位白帝城的城主师妹,是出了名的术法驳杂,与柳七、还有青宫太保荆蒿,是一个修行路数,境界高,术法多,神通广,只要不是实力悬殊的厮杀,一方如果手段层出不穷,切磋起道法来,自然就更占便宜。
只不过相较于文庙周边的一场场风波,韩俏色的这个手笔,就像打了个极小的水漂,完全不惹人注意。
韩俏色回了泮水县城宅子,将那物件随手丢给那个依旧独自打谱的顾璨,问道:“就这么放不下书简湖?”
顾璨摇头笑道:“做做样子,给自己看。”
韩俏色甚至没觉得这个说法,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他人眼中的狂徒顾璨,此刻在韩俏色眼中,便是美玉粲然。
顾璨收起棋盘上的棋子,下棋慢不说,连归拢棋子都慢,看得韩俏色都要替他着急。
然后突然一袭粉袍从天而降,摔在地上后,柳赤诚就开始装死,韩俏色瞥了眼屋外,“呦,师弟这次不找师兄告状啦?”
柳赤诚闷闷道:“别管我,赏景呢。”
宅子别处院落,郑居中站在檐下,大弟子傅噤站在一旁。
郑居中微笑道:“月晕而风,础润有雨。天下形势,愈发明朗了。”
不去河畔参加那场议事,反而要比去了河畔,郑居中会推演出更多的脉络。
郑居中看了眼天幕,轻松了几分。
傅噤开口说道:“师父,我想学一学那董三更,独自游历蛮荒天下,可能最少需要耗费百年光阴。”
言下之意,他就不管师父和白帝城的布局了,一人仗剑,砥砺修行。至于两座天下接下来的那场冲撞,他只会看情况出剑。
郑居中点头道:“有何不可。善钓者谋趣,不善钓者求鱼。”
蛮荒天下,金翠城悄然更换了主人,是那仙人女修的城主鸳湖,心甘情愿的,而且此事极其隐蔽。
白帝城郑居中。
等于为浩然天下,先下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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