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赤诚有些口干舌燥,脸色僵硬。
白衣男子起身道:“别下了,这副棋局,本就是能者多劳的破棋局,你崔瀺自找的困境,别想着在棋盘之外,拉我下水,一个大骊王朝,承担不起后果。”
崔瀺叹了口气,将棋子放回棋盒,起身道:“那我就不送了。”
白衣男子点点头,一闪而逝。
柳赤诚这才擦了擦额头汗水。
崔瀺收起棋盘棋盒,瞥了眼柳赤诚,笑道:“作死的本事,连我都要自愧不如。”
柳赤诚苦笑道:“哪里想到会被我接连碰到那么多个万一。”
崔瀺笑道:“不多,就三个。”
柳赤诚确实无奈。
崔瀺看似随意说道:“死了,就不用死了,更不用担心意外。”
柳赤诚作揖道:“恭贺国师破境。”
崔瀺说道:“对一个活了九十九的老寿星道贺长命百岁,不也是作死。”
柳赤诚开始耍无赖,“我师兄在,万事不怕。”
崔瀺说道:“让你师兄杀你,只需要我一句说破即可。”
柳赤诚立即再次作揖,可怜兮兮道:“恳请国师说些读书人的道理,我如今最愿意听这个。”
崔瀺说道:“那就听我一句劝,顾璨到了白帝城,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护着他不死就行,不要不做,也不用多做。”
柳赤诚还想再与这位真正的高人问点天机,崔瀺已经消逝不见。
柳赤诚唏嘘不已。
大骊京城的旧山崖书院之地,已被朝廷封禁多年,冷冷清清,杂草丛生,狐兔出没。
一道雪白虹光从天而降,光明正大,完全无视大骊京城的山水大阵,甚至好像连那坐镇天幕的儒家圣人都没放在眼中。
白衣男子现身之后,瞥了眼那座蠢蠢欲动的仿造白玉京,那边似乎临时得到了一道圣旨密令,已经启动的那座白玉京很快沉寂下去。
这位其实不太喜欢离开白帝城的男人,缓缓而行,感叹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
————
在顾璨返乡之前。
有两对主仆总计四人,其中三人都算是返乡。
泥瓶巷的大骊藩王宋集薪,婢女稚圭。
杏花巷的马苦玄。
至于马苦玄的那个婢女“数典”,这一路上都显得很多余。
而宋集薪被这个一路打着护驾幌子的马苦玄,也恶心得不行。
渡船在牛角山渡船停岸。
马苦玄带着数典去了龙须河河神庙。
宋集薪和稚圭去了泥瓶巷。
但是稚圭在夜幕中,独自离开了宅子,看了眼隔壁干干净净的院子,那些春联福字,拎着裙摆走出巷子。
宋集薪在她离开小巷后,夜深人静,端了条小板凳到院子,只是没坐,就站在那个好像越来越矮的黄泥墙那边,望向邻居的院落。
稚圭先去了趟铁锁井,伸手掬起一捧水,掂量了一下,倒回幽幽水井当中。
然后她走出小镇,在李槐家宅子附近,看着那座名叫真珠山的小山头,眉头紧皱。
那里埋藏着那具被三教一家圣人炼化、压胜的真龙之身。
真珠山。
珠,王朱。真珠,即王朱之真身也。
而王朱如今体魄,则是真龙骊珠所化,算不得她的真正真身,犹然需要有人画龙点睛,才能名正言顺地取回那具真身。
她才能够恢复当年完整的真龙身份,到时候整个世间蛟龙之属的大道气运,全部都要聚拢在她一人身上!助她一举破开元婴境瓶颈算什么,再破玉璞境瓶颈都不难,只要被她稳固了仙人境,她的战力就足可媲美大半个飞升境。
执笔人,帮助点睛的那个人,是早年与她签订契约的那个泥腿子少年,稚圭离开铁锁井后,在大雪酷寒时节,第一眼见到的人,陈平安。
只是当时的陈平安魂魄太过孱弱,一身运道更是稀薄得令人发指,她不愿意被他连累,所以选择了隔壁的大骊皇子宋集薪“认主”。
那条被宋集薪丢到隔壁院子、都会自己跑回来的四脚蛇,为何如此被嫌弃,依旧不愿在陈平安家宅那边多待?
同样是五份大道机缘之一,陈平安将那条小泥鳅送给顾璨,顾璨不但收下,并且接住了,没有任何问题。
照理说,宋集薪丢了数次,本该就算是陈平安的机缘才对。
但是那条额头生角的四脚蛇,哪敢与王朱平起平坐?!与王朱一样,认陈平安为主?!
王朱与隔壁宋集薪认了主仆关系,不过是王朱的一点障眼法。后来被宋集薪改名为稚圭,更是大有门道。
“稚圭”二字,本是督造官宋煜章的,其实是崔瀺交给宋煜章,然后“凑巧”被宋集薪见到了,知道了,不知不觉记在了心头,一直如有回响,便念念不忘,最终帮着王朱取名为稚圭。
稚圭二字,与那“凿壁偷光”的典故,又有渊源。
泥瓶巷宅子正堂悬挂的匾额,怀远堂,则是大骊先帝的亲笔手书。
都是有讲究的。
所以稚圭在那些岁月里,能够缓缓汲取大骊王朝的宋氏龙气。
故而宋集薪错失龙椅,只是藩王而非帝王,不是没有理由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与定数。
而当初稚圭在泥瓶巷遇到专程找她的陆沉,稚圭才会在下意识的言语中,搬出陈平安来挡灾,而不是宋集薪。
稚圭站在原地,眺望那座真珠山,沉默许久。
宋集薪走到她身边。
稚圭以心声说了这些内幕。
再拖下去,意义不大了,说不定就要与宋集薪反目成仇。
不曾想宋集薪微笑道:“我不介意。”
王朱眨了眨眼睛:“我也不介意啊。”
宋集薪哑然,随即心口隐隐作痛。
————
第五座天下。
老秀才在云海之上,看着那些壮丽山河,啧啧道:“穷夫子搬家,搬书如搬山,架上有书方为富嘛。”
一旁站着的读书人两手空空,并无长剑在手,因为极远处的天地中央,有一道剑光撑起了天地。
读书人说道:“大好河山,又要厮杀不断了。”
老秀才笑道:“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
读书人摇头道:“圣人如此,又有几个圣人?”
老秀才也摇头,“我倒是视线所及,处处是圣人。由此可见,你打架本事是要高些,眼界境界就要低些了。”
读书人哑口无言,如今这座天下就他们两位,这句大话,倒也不假,果然是不占便宜白不占的老秀才。
这话是老秀才自己说的,并非是世人诋毁。
老秀才沉默片刻,突然来了精神,“既然闲来无事,再与你说一说我那闭关弟子吧?”
读书人深呼吸一口气,又要讲那车轱辘话了,真不是自己耐心不好,而是再好的耐心,也经不住老秀才隔三岔五就念叨一通,他转过头,无奈道:“能不能别讲这个了?”
老秀才扼腕痛惜道:“人生憾事啊!”
读书人松了口气。
出剑一事,都不如听老秀才耳边絮叨来得心累。
老秀才突然说道:“我不说,你来讲?这个想法很新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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