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所在的山头,雨越下越大,急促敲打在那些大泉北境边军的甲胄上,劈啪作响。
边军所披铠甲多有磨损,布满刀枪箭矢的划痕。
新雨打旧甲。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为了让许轻舟和徐桐两人能够放开手脚,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去斩杀陈平安四名扈从,大皇子刘琮已经默然退到半山腰,身边除了数十沙场心腹重重护卫,这些死士披挂甲胄,比围杀破庙的边军更加沉重,属于重步武卒的制式铁甲,还有三名实力超群的随军修士,其中一名温养出凌厉本命飞剑的观海境剑修,一名擅长结阵的符箓道士,一位身穿甘露甲的兵家修士。
刘琮对于陈平安的那颗头颅,势在必得,只是世事怕万一,他可不想在一座无名小山栽跟头。
不知藏匿在何处的那位书院君子王颀,既然愿意亲身参与这场阴谋,那么刘琮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大泉士林领袖,就不是很信得过了。若非高适真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又拉上了许氏将种和草木庵,刘琮还真不敢冒这这么大的风险,他实在好奇所谓的碧游府宝物,到底是多价值连城,才能够让一位书院君子不惜违背良知,主持策划了此次围杀。
虽说王颀事后自有其道理,可以与大伏书院山主解释,说是要抓捕一个假冒太平山祖师堂嫡传弟子的“邪门歪道”,还可以往陈平安头上泼更多的脏水,比如说怀疑这个外乡人是井狱逃逸、换了身份相貌的妖魔巨擘,才必须请出北境五千甲,围困此山。但是刘琮不觉得这是一个如何天衣无缝的解释。
不过这与他关系不大,王颀如今还是大伏书院货真价实的君子,君子一言,世俗王朝的皇帝君主,尚且要听命行事,更何况是他刘琮一个皇子,此次带兵上山,完全符合儒家书院订立的规矩,宰了那个陈平安后,王颀如何给书院一个交代,就不是他刘琮可以掺和的了。
但是王颀秘密离开蜃景城,来到边境找到他之时,已经将御马监掌印太监李礼的一些潜伏棋子,全盘托付给他刘琮,说实话,当时得到那些散落京师各大府邸、大泉地方江湖、山上门派的死士档案后,刘琮大吃一惊,宦官李礼被誉为大泉守宫槐,何时势力如此盘根交错,渗透了整个大泉版图?
王颀作为一位享誉桐叶洲中部的老资历君子,又是为何与一个宫内宦官搭上线?
李礼在朝野上下的名声再好,终究只是个裤裆没鸟的老不死而已,跟你君子王颀相比,云泥之别。
不过李礼死得好,这老宦官很早就对那个绵里藏针的三皇子刮目相看,可怜老三苦心经营十多年,不惜亲身涉险,深入北晋腹地,好不容易接连捣烂了松针湖水神庙和金璜山神府邸,竟然在姚家地头上给人打死了高树毅,连一国之内无敌手的李礼也阴沟里翻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天命在我刘琮!
可是刘琮在边境征战这么多年,统领十数万精锐边军,沙场上多次亲身陷阵也无畏惧,发现自己今天有些不可抑制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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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前,魏羡依旧如客栈一役,一夫当关,只管守住大门即可,若是有大泉甲士上前寻死,魏羡自然不会客气。
身披甘露甲西嶽,根本就无惧寻常刀弓,由着它们劈砍、射中甲胄便是,然后一拳而已,胆敢欺身而近的甲士,悉数倒飞出去很远,一些靠近庙门的尸体,也会被魏羡以脚尖挑飞。帝王心性,是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的魏羡,则是所立之处岂容尸体碍眼。
只有偶尔几枝暗藏玄机的特制箭矢,魏羡才会躲避,无一例外,都是林中边关神箭手用强弓拉满,激射而出。
相较于武疯子那边的杀戮,魏羡的出手实则可以用“温柔软绵”形容。
躲闪与近身,环环相扣,只要被朱敛贴身,或是拉近到一臂距离,附近甲士几乎都是惨绝人寰的下场,铠甲破碎,嵌入身躯,血肉模糊,当场毙命不说,死相惨烈。
隋右边所在战场,林中一次次剑光绽放,一剑横扫,往往是数名甲士连同树木一起被拦腰截断,厮杀到最后,隋右边四周数百步,竟是再无一株山林高木。
卢白象那边,一把来自飞鹰堡桓氏祖传法宝的停雪,走走停停,或是踩在树干上蜻蜓点水,身形一闪而逝,唯有停雪罡气流淌的刀锋,在漆黑雨幕中带起一条久而不散的雪白光线。
短短一炷香功夫,大泉边军精锐就已经丢下六百具尸体,这还是因为山林间不宜武卒蜂拥推进的缘故。
一直站在庙门口的陈平安低下头,笑了笑。
地面上蹦跳出一个莲花小人儿,在向他挥动仅剩的那条莲藕小胳膊,咿咿呀呀,然后为陈平安指了一个方向。
陈平安顺着小家伙手指方向,是一座山峰最高处,莲花小人儿的意思是有两个家伙站在那边观战,很厉害,它都不敢太靠近那座山头。
陈平安轻声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有个头顶芙蓉冠、身穿道袍的年轻人?”
莲花小人儿使劲摇头摆手。
陈平安朝它伸出大拇指,轻声笑道:“去庙里躲着。”
莲花小人儿使劲点头,健步如飞,一个蹦跳,高高跳过门槛,见到了正在打饱嗝的裴钱,它便有些不情不愿,初次见到她,它便不太喜欢,后来大概是没那么讨厌了,偶尔会出现在陈平安身边,有次刚从土中冒头,就给裴钱手持行山杖一棍子敲了下去,它躲得快,在别处探头探脑,裴钱拎着行山杖四处狂奔,结果给它逗弄得精疲力尽,也没能打中一次,最后还被陈平安扯着耳朵走了一里路,疼得她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