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口水井里的古怪,主动跑了出来,陈平安于是就让十五带着镇妖符,掠去压胜水井,断了那些井水的退路。
井水去势极快,可是哪里快得过飞剑十五的飞掠速度。
十五到了如有怨妇抽泣声的水井旁,剑尖往井口一戳,将那张金光灿灿的宝塔镇妖符钉在井口边沿上。
它然后缓缓升空,绕着井口飞旋起来。
那股爬出井底的井水布满四周,涟漪阵阵,露出一张张怨恨仇视的女子扭曲面容,期间不甘心地分出一小股支流,冲向井口,很快就全部化为烟雾,三番五次之后,贴在井口上符箓岿然不动,灵光饱满,不断翻涌的井水这才死心,它们不断汇聚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头依稀可见四肢的人形阴物,身高一丈,身上井水滚动不停,让人认不出容貌。
飞剑十五自然而然将其视为挑衅,在那井水阴物的额头一穿而过,骤然悬停,又从后背心口掠回,以此反复,乐此不疲。
兴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这把飞剑如此剑意充沛,刚刚化作人形的井水,哗啦啦散去,重新变作一层蔓延四方的水面,开始翻涌远遁。
十五不管这些把戏,剑尖只是一次次戳在水中。
小巷那边,原本希望井水“上身”的男子阴物,流露出一丝胆怯,非但没有跟陈平安交手的念头,反而掠向巷弄尽头的那堵墙壁。
陈平安一个蹬踏,抢先来到断头路的墙壁之前,一掌拍在墙上。
又是一张镇妖符。
墙壁顿时现出原形,骸骨累累,其中夹杂有许多年幼孩童的骨架,甚至还有一些像是被人剖腹而出的婴儿,惨绝人寰。
当这堵墙出现后,那些蹲坐在墙根的抱头孩子,立即呜呜咽咽
这一幕,看得陈平安心中大恨。
那男子刚要掠起升空离开巷弄,就被怒极的陈平安转身伸手,一把抓住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面,五指如钩,法袍金醴的袖口飘摇,散发出一阵阵如同享受千年香火的神龛光彩,那头阴物发出来自神魂深处的祈求哀鸣,陈平安右手抓住阴物,左手一拳打穿阴物心脏,整条胳膊金光暴涨,既有自身拳罡,也有金醴的灵气。
陈平安搅动右手手臂,硬生生在阴物心口处捅出一个大窟窿。
犹不罢休,陈平安还要试图将阴物所有魂魄扯碎,故意控制力道,一丝一缕,抽丝剥茧,好似剥皮抽筋的刑罚,将魂魄一点一滴扯入法袍金醴的袖口,要这头阴物受那活人千刀万剐之痛。
陆台站起身,轻声提醒道:“陈平安,可以了。”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左手松开五指,右手从阴物心口拔出,一拳打碎阴物,猛挥衣袖,全部收入法袍袖中,最后抖了抖袖口,细细碎碎的烟灰,簌簌而落。
陈平安看了眼前方,那些蹲坐在墙根的孩子阴物,没有逃跑,只是瑟瑟发抖,摇晃得剧烈,它们仍是死死抱住膝盖,束手待毙,它们咿咿呀呀,带着哭腔,不知道在哭诉着什么,好似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那张贴在尸骸墙壁上的符箓,赶紧去扯下来。
陈平安收起镇妖符后,一步跨出七八丈,蹲下身,来到一位抱头蹲坐的孩子阴物旁边,不过两三岁的体魄,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掌,哪怕陈平安已经竭力收敛拳意和金醴灵气,尽量让法袍变得与寻常衣衫无异,可是那孩子还是颤抖得愈发厉害。
陈平安赶紧卷起两只袖口,几乎快要卷到了肩头,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
陈平安说不出话。
世间万般苦难,哪怕是在劫难逃的前世因果报应,可总该等到孩子稍稍长大,略微懂事之后吧?
陈平安觉得这样不对,这样不好。
因为他最能感同身受。
陈平安收回手,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眶,转头望向陆台,问道:“有法子吗?”
陆台缓缓走来,没有了先前的那种云淡风轻,点头道:“你不是会阳气挑灯符吗,只要反画此符,就是阴气指引符,然后我再画一张冥府摆渡符,就能够超度这些小家伙。你画那张符,是为了说服这些灵智未开的阴物,要它们凭借本能起身行走,我那张,是为它们打开一扇门,要它们前行有路不断头。”
陈平安在心中轻声呼唤了一声飞剑十五。
它从巷口那边迅速掠回。
陈平安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纸,以及那支小雪锥,盘腿而坐,一手持笔,一手掌托符纸,在陆台的指点下,开始第一次尝试着反画阳气挑灯符,因为心境不稳,最终失败,陆台也没有说什么,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取出符纸,竟然还是功亏一篑,这对于练拳以后的陈平安而言,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陈平安自己都有些茫然。
陆台叹息一声。
因为陈平安心境的其中一块碎片心镜,在摇晃。
陆台干脆拿出那把竹扇,轻轻扇动起来,看也不看陈平安,微笑道:“不要人人事事都设身处地,要学会置身事外。”
“不用着急画符,这么多年的苦头都吃了,那些小家伙们应该不介意多等这么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