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一千二十五章 但愿青帝常为主(2/4)

老王八蛋可能猜到了,但是故意不说。齐静春可能算到了,同样没有告诉自家先生。

先生肯定最是在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样没有与任何人提及只字片语。

弋阳渔鼓,大隋王朝的藩属黄庭国。

崔东山哀叹一声,使劲挠挠头。

刘茂眼角余光里的白衣少年,自有一番独到气度。

看似松弛慵懒,若真人形解状。偶尔傥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思。

崔东山踮起脚尖,望向远方,说道:“龙洲道友,我们得抓紧赶路了。”

刘茂点点头,结丹之后,练气士能缩地脉,跨越山河,如过田垄沟渠。

说实话,若非成为地仙就被崔东山拘拿在袖中,偶尔才能如今夜这般摔出来透口气,否则刘茂早就想要寻一处僻静地界,研习演练和施展各种地仙神通了。

缩地走山川,蹈虚追日月,升天白日飞。

只是崔东山既没有缩地,也没有御风蹈虚,而是使出了一门让刘茂哭笑不得的蹩脚手段,甲马术,疾行方,是下五境修士比较常用的山上仙术,

刘茂见崔东山一本正经在额头写某古神名讳,再蹲下身,腿上绑帖赤书符条,站起身,晃动手腕,使劲蹦跳了几下。

然后崔东山又从那只好似“百宝箱”的雪白袖子中,抖搂出一张符马,落地时便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驹,“龙洲道友,愣着做什么,翻身上马啊,这可是江湖演义小说里边经常见到的照夜玉狮子马!头至尾长丈余,蹄至脊高八尺,神异非凡,能够日行千里、夜游八百呢。你我境界寒碜,只能凭恃外物赶路了,道术不够钱来凑嘛。”

言语间,白衣少年一个前冲,扯开嗓子大笑喊道:“腾云驾雾去也。”

刘茂骑上那匹符马,一人一骑,在驿路上快若奔雷,皆身形模糊,如同拉伸出一条白练。

崔东山一路狂奔,双手挥动,风驰电掣,“云岩国,哈,邵云岩,我们邵剑仙真该来这边逛一逛。”

刘茂才知道原来自己来到了云岩国。

之后崔东山进入一座县城,在云岩国京畿之地,这处光是县尉就有六人之多的赤县境内,崔东山收起身上那些神神道道的,再从刘茂手中取回符马,熟门熟路,穿街走巷,最终带着刘茂来到一座关了门的书铺,铺子是前店后坊的格局。

其实几乎整条街都是书铺,崔东山站在门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云岩国整个京畿地界,都没有遭受兵灾战火吗?”

刘茂摇头道:“不清楚。”

山下一些个国力鼎盛的大王朝,朝廷往往喜欢编修那种动辄数万卷的大型丛书,作为政治清明、太平盛事的象征。

比如大泉王朝国姓还是刘的时候,就曾编出一部卷轶浩繁的皇皇巨著,而皇子刘茂便是幕后的真正总裁官。

云岩国京城,反而成为一处从头到尾都侥幸逃过那场兵灾的世外桃源,复国之后,几乎无需任何营建修缮。

关于云岩国为何能够逃过此劫,一洲山上仙师,众说纷纭,对于云岩秦氏而言,自然是祖宗显灵。

崔东山搓手笑道:“贫疑陋巷春偏少,贵想豪家月最明。书城不夜,走,进去看看,带你长长见识。”

在这云岩国,不仅是官方大规模印书,民间刻书和书商出版也是蔚然成风。

只说这么一处不起眼的铺子,粗略估算一番,库房内搁放的雕版就多达九万余块。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笑呵呵道:“不是书香门第,便是世禄之家。文气浓郁,自兹振振森森,是桂是兰,或秀或苗,英贤绳绳,书香不绝。”

“我得与书铺主人知会一声,遭贼了!”

“这等侠义心肠,可歌可泣。”

刘茂只是闭嘴,对崔东山的荒诞举动和奇言怪语,已经能够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崔东山将那些雕版悉数收入囊中,再让刘茂在此等候片刻,说是要去见个自家宗门的未来客卿。

白衣少年独自走在大街上。

天上兔飞乌走,人间古往今来。

但愿青帝常为主,不教人间有落花。

一座古旧宅邸的祠堂内,墙上挂着两幅画像,并无书写名讳。

神案上边,除了香炉,还供奉着几本装裱精美的古书,以青白丝绸包裹。

有个中年男人,相貌并无出奇处,就是一身装束不常见,穿着一件杂色衣衫,杂有绿、红、月白和灰黑四色。

他敬过香后,将三炷香插在香炉内,也不转身,神色淡然道:“既然是位上了山的修道之士,为何来山下做贼。”

房梁那边,探出一颗脑袋,“梁上君子也是君子嘛。”

原来藏着个国字脸的少年,穿白衣,他被发现行踪后,一个翻滚,摔向地面。

只见那白衣少年落地时,好似一个崴脚,先绷着脸,然后好些吃不住疼,骤然间抬腿抱膝,金鸡独立,嘴上嗷嗷叫着。

那个文士皱眉提醒道:“肃静。”

国字脸少年拍了拍肚子,“有点饿了,不知这儿有无饭吃,白米饭就行,不用酒菜,我这个人,最能将就了。”

文士默不作声,只是安安静静看着这个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

少年嬉笑道:“不过最好是那种受过劳苦的柴烧成的饭,比如拆了旧车脚,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

文士眯眼,脸色阴沉,死死盯住这个看似口无遮拦的少年。

白衣少年却是双手负后,望向墙上的一幅挂像,“咦,这么巧吗,竟然刚好供奉着公曾先生,好大官呢。另外这位的身份,容我猜猜看。”

“都说好纸可以长寿千年,事实又是如何呢。书籍保管不当,虫蛀,纸张发霉等,都属于小劫,书楼走水,辗转售卖途中,被某些迂腐文士,拿来陪葬等等,属于中劫。倒是兵戎,以及朝廷下令销毁**,这些才是书籍的大劫数。”

说到这里,少年视线下移,望向桌上那几本古书,“每一本古书,若能够传承几百年,不是鬼神庇护是什么,对吧?”

少年继而收回视线,转头望向那个文士,微笑道:“你也算是不折不扣的有功之臣了,好歹替桐叶洲留下了一部分文运。”

文士自嘲道:“自保而已,谈不上有功。”

崔东山点头道:“当然只是与你说句客气话,我家先生教诲,出门口甜能当钱。”

崔东山自顾自点头道:“出门在外,给人帮个忙,搭把手,帮人力气不值钱,何乐不为。”

文士扯了扯嘴角,说道:“看来道友有个好先生。”

“家中有仙佛,日用有真道。如入芝兰之室,琳琅秘府,耳濡目染,即便不成圣,也能贤。”

白衣少年双手撑腰,哈哈笑道:“我家先生也是从家乡老人那边听来的不花钱道理。”

文士说道:“道友若是说完了,那我可就要下逐客令了。”

崔东山摆摆手,“没呢,还早呢,讲功劳,我只论事不论心,论心万古无完人嘛。”

“与屠子买肉一般,上了秤,足斤足两,一个收钱,童叟无欺,一个买肉。”

“只有讲到读书人做学问,才需论迹又论心。”

文士听着那个古怪外乡人的古怪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谁,有资格在这里论功行赏?”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他来过这里,你也见过他,对吧?”

文士笑问道:“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道友到底在说些什么。”

崔东山挥了挥袖子,埋怨道:“咱们都是读书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警告你别乱说话,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小心一语成谶啊,真让你没头没脑了。”

文士笑呵呵道:“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因为大道根脚的缘故,虽说打架本事可以完全忽略不计,但他还真不怕一位大修士的纠缠,打不过就逃。

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桐叶洲重新返回文庙之手。

他也不觉得一位山巅大修士,胆敢在如今云岩国的京畿之地肆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