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脚以心声问道:“那个陆神能否合道?”
邹子答道:“只要我一年当中,有几天双脚行走在地上,他就注定无法合道。”
以陆神的资质,再出类拔萃,想要闭关成功,依旧不是一两年可以达成的。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等到谈天邹子“不着地”,陆神就要立即闭关,可等到邹子“落地”,就要被迫出关。
试过几次,陆神就不得不放弃了。好似认命,“不与天斗”。
简而言之,邹子不让道,早已飞升境圆满的陆神就是在竹篮打水。
陆神就这么被拦在门外,驻足不前,境界停滞,足足耗费将近千年光阴了。
张脚问道:“是因为有大道之争,故意恶心他?”
邹子说道:“不至于,只是等他主动来找我谈天。”
“谈天”之说,一语双关。
张脚试探性问道:“邹先生是在觊觎那部初本初刻版的经书?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顺势打破‘天地本不全,万物皆有缺’的定理,好补缺大道,主动跻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十四境圆满境地,既不必十五,却可以始终维持伪十五的玄妙境地?”
邹子摇头道:“一来志不在此,再者我必须保持旁观者的立足点。我若是进入十五境境地,有一半可能,会被强行拽向十五境,那种身不由己的恐怖,不足为外人道。”
问得直截了当,答得诚意十足。
张脚便换了个更轻松的话题,笑问道:“见过那个话痨几次了?”
邹子说道:“只有两次。浩然青冥各有一次。”
张脚说道:“此地光景,在贫道阵法遮蔽之下,开始直呼其名,瞒得过某些十四境,却未必瞒得过这位耳聪目明的陆掌教啊。”
那些一口一个陆沉、陆掌教的,显然都被这位老道士给坑了,姜还是老的辣。
邹子说道:“他和郑居中,就算听了去也无所谓。一个最怕麻烦,一个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无旁骛。”
陆沉那种举世无双独一份的逍遥游,谁不羡慕。
贫道不给这个世界添麻烦,这个世界也不会来麻烦我。
从不自寻烦恼,为人处世得体,饮食起居有度,得法,故而是合道修士中最天地无拘的那个。
贫道做事讲究,做人不迁就。你只要不当面骂贫道,贫道就全当耳边风。你如果敢当面骂人,那就别怪贫道还嘴骂你。
至于郑居中,不招惹他就是了,他反正不屑针对谁。
可他如果刻意针对谁,就算邹子也会觉得十分棘手。
比如郑居中将白帝城清空,此刻悄然行走光阴长河,就是堵路去的,不让陆沉返回白玉京。
青冥天下之乱,已经不是什么风吹草动的迹象和苗头,而是已经明摆着乱象横生,白玉京内外人间道官都很清楚,乱世已至。
哪怕二掌教余斗坐镇白玉京,动用一座玉京山,跻身伪十五境,面对第二场联袂问道,余斗依旧只身一人,剑斩数位十四境。
这等壮举,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看似暂时压下了乱象,实则愈发暗流涌动。
大掌教寇名依旧未能三教合一,如果陆沉再被郑居中拦在光阴长河之中?
以余斗一贯雷厉风行的铁腕风格,白玉京与各州,只要起了任何冲突,就会没有半点回旋余地。
老道士心情复杂道:“说实话,时隔多年,贫道依旧怵他。”
已经离开青冥天下这么多年了,每每想起余斗,一位老十四竟然还是心有余悸,由此可见,余斗的积威深重。
邹子说道:“光明磊落,无私心者,最有威严。”
老道士神色悲苦,喃喃道:“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没有错啊。”
若说自己捏着鼻子,不得不承认余斗恪守规矩行事,法不容情,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邹子给出两个比较玄乎的说法,“天心触地,自然而然就会生发变化。余斗默认所有人都是理性的。”
就像犹有某些人,相信所有人都是可以改过向善的。
邹子并不会刻意针对谁,但他会远远看着那些世道的岔路口。
陆虚试探性问道:“可是陆掌教?”
陆沉毕竟是自家祖师。
哪怕陆沉不太看得起他们这些徒子徒孙,不管陆氏祠堂年年岁岁如何祭祖敬香,历史上从无成功请神降真的例子,有几次苦不堪言的难关,都是陆氏家族自己熬过去的。可哪怕如此,墙里开花墙外香,有个在白玉京当掌教的老祖宗,终究不是坏事。就像某个狗日的所说,你们家族祠堂里边挂这么一副祖宗画像,哪怕不管用,但是最少好看啊。
那厮说得信誓旦旦,神色诚恳,“陆姑娘,话糙理不糙,对吧?”
当时陆载脸若冰霜,将那梁上君子抓了个正着,伸出手,说道:“这不是你把祖宗挂像换成你的理由,将旧挂像交出来!我要放回祠堂原位!”
这种不当人子的事情,也就他做得出来了。
那次偷偷造访陆氏家族,阿良是想要找在陆氏当清客的剑术裴旻切磋切磋,否则外界总说他的胜绩,水分太大。
之所以翻墙而入,没有递帖子走正门,是免得陆氏对自己久仰大名,太好客,待客过于热情。至于陆氏祠堂,只是顺路走一遭。
邹子笑了笑,“陆掌教没有那么容易勘破心关、认清自己的。”
想要认清自己,就需要一面镜子,一个坐标。这就很难了。
洛衫笑问道:“是宁姚?”
她对杜山阴尚且亲近,何况是对宁姚,真心当自家晚辈看待的。
哪怕是对陈平安和新隐官一脉剑修,洛衫也发自肺腑觉得那些年轻人,做得很好,比他们这些老人,都要更优秀。
邹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摇头。
段青臣皱眉问道:“总不能是斐然吧?”
宁姚跟斐然,这两位年轻剑修,都是名实兼具的天下第一人。
照理说,他们确实很有机会,比任何人都有先天优势。
仙人葱蒨沉声问道:“剑修斐然成为蛮荒共主,是不是一种预兆?属于周密的一种长远布局?”
果真如此,今日我们是不是就该早作谋划了?
听说斐然是蛮荒妖族的异类,极为推崇礼圣学问。
邹子淡然说道:“我早就见过斐然,他没有改天换地的心思,至多只有缝补和完善的念头。”
韦赦却不愿意轻轻揭过此事,追问道:“毕竟时过境迁,境界不同,身份有变,斐然难道就不会改变心思吗?”
邹子好像答非所问,“你且放心,斐然肯定不是周密的身外化身。否则斐然就无法与晷刻结为道侣。”
韦赦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云杪听得心惊胆战,以前议事,好像也不聊这种事啊。
怎么听邹子几人的口气,好像只要斐然有此心,今天就会给出方案,明儿就要对斐然动手了?
韦赦说道:“要小心蛮荒的那个无名氏。”
邹子点头,“他确实深藏不露。白泽要不要喊醒此人,先前估计是有所犹豫的。”
杜山阴突然问道:“听说三教祖师游历别座天下,就像走门串户,会被别家的‘天意地气’压胜颇多,所以很大程度上必须入乡随俗,谨守主客有别的规矩,否则两位十五境哪怕没有见面,也会道气相激,被迫引发一场大道之争。唯独蛮荒天下是异类,大道根祇与三教皆不同,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一旦蛮荒有炼气士率先跻身十五境,人间几座天下,就该合并了?谁都挡不住?”
邹子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张脚抚须而笑,眯眼问道:“好大见识,谁家儿郎?”
韦赦笑着介绍道:“他是剑气长城上代刑官,剑修豪素的亲传弟子。”
张脚点头道:“豪素大名,贫道在西方佛国那边,都是有所耳闻的。”
三教祖师,合道各自天下,但是万年以来,几乎在自家都从不露面,自然更不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