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是他敢买,他们未必敢卖。一来钱货两讫,正式交割地契,双方都需要与大骊朝廷户部碰头。万一谁转手高价卖出了山头,结果那个崩了真君,转头就开始作妖,出了任何纰漏,闹出幺蛾子,可别一大袋子神仙钱还没捂热,就要去落魄山赔礼道歉,或是去大骊刑部交代事情。
又比如,是那个所谓的桐叶洲买家,其实是某位山巅修士的钱袋子,因为事先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要抢先以“低价”买下山头,再去跟落魄山的陈山主当面锣对面鼓,漫天要价?
都在猜测,会不会是正阳山某位老剑仙的泄愤之举?你让我们在边界立了块碑,我们就在你家旁边买山头,故意恶心落魄山?
可不可能是老龙城苻氏的一掷千金,拿钱开路,想要凭此与陈山主缓和关系?
不管外界如何众说纷纭,周首席的这种诚心诚意的砸钱举动,后来很快就被山主临时叫停了。
结果那些选择观望的门派,当时没收定金的,比较后悔。收了钱的,也良心不安。
毕竟落魄山如今都有了一座下宗,青萍剑宗还分走不少霁色峰祖师堂成员,又对外宣称封山二十年。
“群山归一”一事,确实做不得准。
除了那位陈山主自己心中有数,其余人等,关于西边群山,会不会全部“花落陈家”,暂时不好说啊。
谢狗随口说道:“我看那搬走的龙泉剑宗,声势不小,望其气,不比五岳逊色。”
龙泉剑宗那边,作为最后一任骊珠洞天坐镇圣人的阮邛,最早选中了神秀山、挑灯山和横槊峰。后来又买下了四座山头,三座给董谷、徐小桥和谢灵这三位亲传弟子,再预留一座犹夷峰,给那位“暂借醇儒陈氏”的刘羡阳。
魏檗点头道:“首徒董谷能熬出个玉璞境,徐小桥别有机缘,她能够占据煮海峰,就是修道契机所在。那个福缘深厚的长眉儿,先是闭关跻身上五境,出关没多久,借助于那件仙兵品秩的玲珑宝塔,又有了一场雨中悟道法,凭借祭出那件至宝,可以从雨水中,顺其自然截取功德,就像小镇那边的天井,四水归堂,其实是单开了一条道脉作沟渠,引水流入自家中。说不定他会比刘羡阳更早跻身仙人。”
魏檗跟阮邛、刘羡阳两任宗主,关系都很不错,连陈平安都不清楚一事,阮邛经常私底下邀请魏檗去龙泉剑宗喝酒,关系非比寻常。所以魏檗聊起这些内幕,差不多就是闲聊家事了。何况刘羡阳跟陈平安是什么关系,早就一洲皆知了。
谢狗笑道:“谢灵的最终大道成就,肯定比不得刘羡阳,差远了。”
魏檗说道:“这只是你们这一小撮山巅人物的看法。飞升之下,好像都不算什么。甲子之前的宝瓶洲,别说多出一位仙人了,就是有人跻身玉璞境,都是了不起的大事。”
谢狗突然问道:“那场斩龙一役,是不是药铺杨老头牵起的线头?陈清流与他,一明一暗,有正有闰,交互间架。”(注1)
魏檗沉默片刻,说道:“逝者已逝,为尊者讳,就不聊这个了。”
谢狗无奈道:“就你们规矩多。”
魏檗笑了笑,“习惯就好。”
杨老头,既是十二高位神灵之一,还是掌握一座飞升台的男子地仙之祖。
那么他对于当初叛出远古天庭的真龙,态度如何,可想而知。
山上谋划,总喜欢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暗藏杀机。古蜀地界一众名山,曾被聚拢迁徙至真龙陨落处,就成了如今的西边群山。
自身便是一页老黄历的纯阳吕喦,曾经为陈平安解惑,遥想当年,横空出世的陈清流,他古时炼剑处,洞天名为括苍。(注2)
竹屋与门外廊道,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天壤之隔。
魏檗返回披云山之前,又说了件事情,“是大骊皇帝亲自给出的建议,朝廷那边会拿出五袋五色土,作为陈平安担任国师贺礼之一。我们几位山君,得到消息,被皇帝陛下拉着专门开了一场御书房会议,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各自一袋子五色土的分量,皇帝陛下没有提什么硬性要求,反正佟山君都已经让人将一袋五色土交予大骊礼部了,分量不轻,大手笔,换成我,都未必舍得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也难怪晋青嘀咕了几句,是不是跟陈山主事先约好了的,故意让佟老儿帮忙哄抬物价来着。”
屋内那位陈山主,就是走五行本命物搭配的寻常修炼路数,多年之前,多亏学生崔东山帮忙,得到了五袋子土壤。
不过那会儿五色土壤的品秩,还不算太高。宝瓶洲五岳,自然各有五色土之一。当魏檗他们从一国山君,跻身为一洲山君,再晋升为神君。五色土的品秩,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谢狗笑道:“这个皇帝倒是精明,是个会过日子的,这分明是慷他人之慨嘛。他怎么不从国库里边拿出一堆金精铜钱?”
魏檗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句,“皇帝陛下暗示过我了,等到你们山主接任国师一职,大骊数座密库珍藏,任凭新任国师自取。”
谢狗两眼放光,哇了一声,搓手道:“雄才伟略,好人一个啊,投缘投缘,大骊宋氏还缺不缺皇室供奉?赶了个晚集,当不成首席,我可以当个次席!”
魏檗笑问道:“当真?”
谢狗试探性说道:“魏先生,咱们可是一伙的,你可不能帮着外人坑自己人啊。”
魏檗笑呵呵道:“谢姑娘不肯当真就算了。”
无事闲聊魏夜游,有事相商魏先生?你们落魄山,好风气啊,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臭毛病。
谢狗催促道:“魏大哥,到底咋个说,给句准话么。”
魏檗咦了一声,他竟是一个身形不稳,不光是双方脚下竹制廊道如软泥。
好像整座扶摇麓,都飘忽如一张薄纸。
只是这种非比寻常的异象,一闪而逝。
反观那貂帽少女,轻轻跺脚,帮忙打消这份道气涟漪,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
魏檗以心声问道:“这是?”
谢狗咧嘴笑,只是以心声回答了一个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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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993章《山中多美好》
注2,985章《关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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