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微笑道:“贫道是方外之人,一贯看淡钱财了,黄白物皆是身外物,自然不贪你那点积蓄,你若觉得有所亏欠,心里边过意不去,无妨,今日别过,你只需以后多发善心,多行善举,于自己心中有个功过格,一一还与人间便是,就当是还上这笔人情债了。”
少年懵懵懂懂,思量片刻,还是使劲点头。
陈平安问道:“你这边可有纸笔砚墨?”
宁吉点头道:“都有的!”
在少年忙不迭跑去屋内拿纸笔时,道士抬起头,望向院外小巷,墙边有女子一闪而逝,道士笑了笑,假装不知。
薛如意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坑蒙拐骗,装神弄鬼,无甚意思。”
她先前察觉到道士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离开宅子,她反正百无聊赖,就跟在道士身后,一路追踪,来到了永嘉县,想看看他到底是当那采花贼还是当梁上君子,不曾想七弯八拐,道士竟是来见那少年的。
就在此时,薛如意耳边响起一个大义凛然的嗓音,“这位姑娘,你误会我们吴道长了。”
薛如意心中惊骇,她仍是不动声色,闻声转头,瞧见了一个身穿棉布道袍的寒酸道士,年纪轻轻,倒是人模狗样。
她问道:“你是?”
那道士润了润嗓子,道:“小道姓陆,姑娘可以喊一声陆道长,不是自夸,只说摆摊算命这个行当,院内那位吴道长都算是小道的晚辈,故而只强不弱,此外蓍草,扶鸾,梅花易数等等,无所不精。尤其是‘起卦’一道,更是拿手好戏,无论是掷铜钱,看文字,听鸟声,辨风声,约莫是贫道至敬至诚的缘故,惟神惟灵,无不感应。”
薛如意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便耐着性子,听这位陆道长在那边臭不要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自称姓陆的道士,说话文绉绉,伶牙俐齿,欠儿欠儿
的。
是了,与那吴镝,分明是一路货色,难怪如此熟悉。
薛如意心细,已经仔细打量过对方的装束。
年轻道士别木簪,挽太极髻,穿一身棉布道袍,腰间悬挂了一枚黑色袋子,还斜挎了只棉布包裹。
发现她瞥了眼自己的黑袋子,年轻道士笑道:“曾是一个狱吏出身的老友所赠,睹物思人,珍而宝之。自古医道不分家,访仙寻道,青囊卖卜。”
薛如意故作讶异,问道:“道长还会看风水?看得阳宅吉凶,也看得阴宅的好坏?”
陆沉摇头道:“小道不是特别擅长这一行。”
“特别”二字,咬字极重。
薛如意笑道:“不擅长就算了,本来还打算请陆道长去我家掌掌眼哩。”
陆沉扯了扯包裹的绳子,笑道:“不瞒姑娘,里边装着几斤晒干的黄精,质地极好,关键是价廉物美,本来是有用处的,若是姑娘识货,可以买去,小道大不了多跑一趟山路就是了。先前在那一座名为全椒的古山之中,有一位有道之士,与小道说,采服黄精,只要得其正法,可致天飞。”
陆沉看着那位在此地徘徊不去的女鬼。
世间无论男女,人与鬼,仙与怪,活得久,故事多。
情关附近,佳人相见一千年,想见佳人一千年呐。
薛如意闻言嗤笑不已,吃几斤黄精,就能得道飞升?
学谁不好,非要学那吴镝,喜欢套近乎再杀熟?
只是薛如意心中难免猜测,难道这个姓陆的年轻骗子,就是吴镝在这玉宣国京城所找之人?
看双方年纪,莫非是吴镝流散在外的私生子?
只是两人的容貌,也不像啊。
陆沉小有尴尬,这位薛姑娘,到底咋想的。
那陈平安的相貌只能算周正,贫道可是完全当得起英俊二字啊。
薛如意笑问道:“吴道长喜欢在宅院里边种花,陆道长就喜欢上山采摘药草?”
“偶尔为之偶尔为之,毕竟治病救人,涉及生死,用得好,妙手回春,鬼门关旁开铺子,用得差了,就是三指杀人,怨深白刃,岂敢不慎之又慎。”
陆沉微笑道:“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个行当的祖师爷之一,曾经立下规矩,必须学贯今古,识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切不可行医为生。”
她讥笑道:“按照你的说法,天下杏林,能有几个合格的郎中?”
年轻道士面有惭愧,“小道笨口拙舌,实在是说不过姑娘。”
既然吴镝来此只是为了跟个少年套近乎,薛如意也懒得继续在巷内跟这个姓陆的掰扯,转身就走。
陆沉在她转身后,喊道:“薛姑娘请留步。”
薛如意转过头,发现年轻道士手中不知如何,竟然多出了两枝似乎沾带雨露的新鲜艾草。
她微微皱眉,对方手中此物从何而来?
陆沉伸出手,递过艾草,笑道:“五月五日午,赠卿一双艾,薛姑娘可以在今年年端午节,悬挂门口,可保平安。”
薛如意眯眼笑道:“且不说挂艾草的乡俗讲究,只问陆道长一事,挂在门口,可以辟邪驱鬼吗?”
只见那道士使劲点头道:“必须可以!”
薛如意冷哼一声,坑钱的道行还不如吴镝呢。吴镝好歹认得自己是女鬼,这个姓陆的,差远了。
女鬼翩然离去,陆沉便晃了晃手腕,手中两支艾草消逝不见,出现在了那座鬼宅门口,艾草悬在空中,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缓靠近大门,若是陆地神仙看到了,便大致可以推算出艾草会在端午日,日出之后,准时贴上大门。
陆沉双手扒拉着不高的墙头,轻喝一声,气沉丹田,翻墙入内,在院内摊开双手,飘然站定。
道士抖了抖袖子,满脸洋洋得意,贫道好身法。
薛如意身形隐匿在一处屋脊,瞧见这一幕后,呸了一声。
院内,陈平安已经给少年写完那几张药方,最后随便找了个蹩脚理由,多写了一副药方和如何煎熬草药,总计三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