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晃已经变了。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东海老家的农庄、商铺、田地、部曲帮不上他一点忙,这里需要真刀真枪说话,门第再高,在张方眼里,也不过是釜中沉浮的几块肉罢了。
邵勋领命之后,便不再废话。
糜晃当场召集全幢伍长以上军官,将全权委任给他。
邵勋一把抓过还懵懵懂懂的督伯杨宝,让他滚回阵中。
“诸位,多余的话就不说了。”邵勋看着整齐排列的百余人,气定神闲地说道:“当兵吃粮,提头卖命,向来是厮杀汉的本分。”
“诸位当兵的原因很多。有人只想混口饭吃的,这没错。但眼下这个局势,城中日蹙,斗米万钱,早晚吃不上饭。”
“有人想博取富贵。这很好,都看到大肆劫掠的西人了吧?他们大包小包,鼓鼓囊囊,咱们抢过来,遍赏全军,岂不美哉?”
“有人是衣食无着,无处可去,故来本幢为兵。我想说的是,待打完这仗,有了赏赐,你想去哪去哪,我绝不留难,说话算数。”
“还有一些人觉得我武艺出众,处事公正,跟着我能活下去。我不想昧着良心说所有人一定都能活,但我可以保证,要死就死在一起,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不至于孤零零的。”
“陈有根!”邵勋大声喊道。
“在!”陈有根大声应道。
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显然情绪激昂。
督伯的战前动员太对他胃口了。
有的军官就会空口白话,什么忠君爱国,全是狗屁,一点都不实在。
督伯就能对症下药,讲到人心坎里去,尽可能把所有人的士气都调动起来。
“我给你二什人,于阵后督战,若有逡巡不进者,立斩之。”邵勋命令道。
“诺!”陈有根杀气腾腾地扫了一眼所有人。
邵勋很快从一二三队中挑了二十名年岁较大的少年,与陈有根那伍汇合,充作督战队。
“有些话,我只讲一遍。”邵勋手抚刀柄,大声道:“士卒不进,伍长斩之。伍长不进,什长斩之。什长不进,队主斩之。队主不进,我斩之。我若不进,诸君可斩我首!”
糜晃在一旁静静看着,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军队,还真是冷酷无情。
他以前见过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治军,可没这么严厉啊。
战前动员结束之后,军官们立刻下营,将士卒驱赶出来,排列整齐。
邵勋从容不迫地在阵前走着,令军士们给步弓上弦,检查铠甲、器械。
很快一阵抽刀入鞘声传来。
检查完毕之后,邵勋又在陈有根的帮助下穿戴完毕筩袖铠,佩上步弓、环首刀,在额头上绑好红抹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仿佛生命中有这么一种习惯,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一样。
吴前找来了王雀儿,将一柄重剑交到他手中,并附耳说了几句。
十四岁的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吃力地扛着重剑,站到邵勋身侧。
整整七队步卒三百五十人鸦雀无声,静静地看着他。
邵勋稍稍校准了下上好弦的步弓,执于手中,扫视了下众军,大手一挥:“但随我行!”
说罢,当先而走。
“但随我行!”黄彪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或许是害怕,或许是激动,他搞不太清楚了,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跟着督伯。
五十名甲士越众而出,跟在黄彪后面。
第二队、第三队、第四队……
一队又一队鱼贯而出,在开阳门大街上重新列好阵势。
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远处的西兵还在肆意抢劫。
他们发出畅快的欢笑,间或传来几声咒骂,隐隐还有男人临死前的惨叫和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喊。
“嗖!”一箭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指定了方向。
“杀!”邵勋大吼一声,举步而前。
“杀!”军士们以矛杆击地,斜举而前。
甲叶铿锵作响,军靴声动人心魄。
数百人如一道洪流般,逆流而上,直趋开阳门。
留守辟雍的孩童少年们纷纷涌到大门口,目光尽皆落在当先而走的“邵师”身上。
在这一刻,他是所有少年心中的英雄。
他无所畏惧,勇猛无前,把所有重担都挑在肩上。
有那年纪较小的孩子,甚至哭了出来。
稍大的少年,则紧紧抿着嘴唇,手用力握着刀柄,指关节都发白了。
邵师教他们读书识字。
邵师让他们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
邵师尽可能给他们弄来好吃的长身体。
邵师夜里巡视军营,会给顽皮的孩子掖好被角。
邵师甚至给最爱哭泣的孩子讲故事,缓解他们内心中的苦闷与焦虑。
他就像一道阳光,照进了所有远离家乡的孩子的内心,成为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什么狗屁朝廷,关我什么事?若非要在朝廷与邵师之中选一个的话,结果毫无悬念。
雨渐渐大了,开阳门大街之上,响起了几声猝不及防的惊呼与惨叫。
战斗开始了。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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