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也是个俗人。
面对眼前这个过去只能仰视自己,如今却要让自己费尽心机、小心应对的后辈,李瑾要说心中不膈应,肯定是假的。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还是提起一件事。
“冠军侯,可还记得去岁年末,咱家留下的那副美人图?”
李瑾笑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此古圣之言。”
“还望冠军侯莫要辜负了殿下一番心意。”
韩绍闻言,顿时想起那道一身赤红凤袍、气质雍容的女子身影。
美则美。
只可惜初见生厌,便没了心思。
时间一长,韩绍也忘了这一茬。
此时经李瑾这一提醒,这才想起来那幅一直被他丢在储物锦囊中吃灰的美人图。
迎着李瑾意味深长的目光,韩绍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思,并将东西物归原主。
可随即便心中一动,忽然出声问道。
“敢问李常侍,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
李瑾直言道。
“既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殿下的意思。”
“不过最终还要看冠军侯自己的意思。”
李瑾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
毕竟天家贵女,何等尊贵。
有些事情太过上杆子去求,未免太过失了身份与体面。
只是李瑾没想到的是,韩绍此时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心念稍稍转动,便带着几分试探,状似随口地道了一句。
“李常侍与那位殿下的关系,似乎……不差?”
这话出口,李瑾脸色虽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可眼神却是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转瞬之后便恢复了笑容。
韩绍心中失笑。
据神都传回的消息。
太康帝膝下子嗣不少,单单帝子就有十数余。
其中精明干练者有之,庸碌无能者也不少。
更是不乏像姬九这种扮猪吃虎的阴狠隐忍之辈。
而要说真正出众、得宠,却要数这名为姬瞾的长公主了。
不但往来宫禁,出入自由。
太康帝甚至准许她在神都掌管了一支全由女性修士组成的鸾凤卫。
‘看来……这位殿下不但表面看上去不简单,背地里怕更是个不省心的……’
只是此时已经隐约看出几分端倪的韩绍,却没有对此多作纠缠。
任由李瑾打着哈哈,将这个问题糊弄了过去。
至于那幅本来已经准备取出来的美人图,韩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继续留下了。
神都路远,龙盘虎踞。
不管局势如何变化,那里都是未来风起云涌的核心之处。
没准儿哪天这幅能够跨越万里之遥,随时沟通的美人图,就派上用场了呢?
或许是因为被韩绍刚刚那话扰乱了些许心思。
李瑾走时的神色,明显没有来时那般自在。
不过在临走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韩绍心情阴郁了不少。
“接下来南面可能会有些变故,冠军侯不要分心,安心打自己的仗便是。”
“一切自有陛下定夺、应对。”
李瑾话没有说透,只能算是提醒。
可韩绍却几乎在一瞬间,便想到了数月前那场席卷南方七州的那场泼天暴雨。
进而想到了黄天道!
今日是十月初五,距离十月十五的下元节,只剩十天。
如果他一直以来猜测得不错的话。
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惊天变故,即将发生。
韩绍不确定李瑾,又或者说太康帝对此事知道多少。
但从李瑾那会儿说话时,言语间的自信与不屑来看,韩绍便知道他们大抵是低估了黄天道,也低估了其中蕴含的恐怖大势!
对此,韩绍本想好意提醒一句。
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这话自己不能说,也不该说。
毕竟单单只一个他一介北地边将,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了解南方之事,就无法解释。
真要是说出来,反而被扣上一顶‘心怀天下’的大帽子。
这又何苦来哉?
所以韩绍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然后默默看着李瑾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这一刻,韩绍忽然有种感觉。
至此之后,他与这李瑾见面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又或许……今日这一别,便是不复相见的永别。
韩绍心中叹息一声,举起手中的茶盏,冲着李瑾刚刚消失的地方,遥敬了一杯。
勉强算是提前送一送这位相识于微末的故人。
哪怕这位故人本身并不讨喜,他也并不喜欢。
但这种近乎亲眼看着一个还算熟悉的故人,一步步走上死路的感觉,足以让人心中不甚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