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去将大老爷请来!”
鸳鸯应声而去,贾母兀自气恼不已。她心中明镜也似,自家这个大儿子着实是个蠢物,外间事儿一知半解,只一门心思自作聪明、投机取巧。
眼看俭哥儿眉头不展,方才言语虽客气,可谁不知是来登门问罪的?
三年前不过是有一副好皮囊的酸秀才,贾母看在李纨的情面上才略略照拂了,不意如今铺展开来,竟封了二等伯!
这般少年新贵,不参与朝政,又不是幸进,而是实打实的功封新贵,只消俭哥儿不曾昏了头去参与朝中纷争,此生位列公卿那是没跑的事儿!
两厢比照,俭哥儿好似旭日初升,贾家垂垂老矣,尤其后辈子弟一代不如一代。第三代好歹还有贾敬支撑门面,第四代就只剩下个能支应的贾珍了。如今贾珍又被蓉哥儿拖累,还不知摊上什么官司呢,若贾珍出了事儿,余下贾琏、宝玉又哪里支撑得起家业来?
当此之际,若要维系家业,一则靠大姑娘元春;二则须得与当红新贵交好,最好缔结姻亲,如此方才能保住家业。
是以贾母对二姑娘与俭哥儿之间往来,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人但有嚼舌的,都私下命凤哥儿打了板子。
前些时日贾赦与贾母商议,转过年来便将二姑娘迎春过继到邢夫人名下,贾母也点头应承了。虽说俭哥儿如今不同往日,二姑娘实在与之不配,可二人情谊甚笃,说不得就能成就好事呢?
偏生此时贾赦闹了这么一出,这让俭哥儿如何作想?
贾母默默运气,眼见李惟俭还蹙眉立在那里,赶忙挤出一抹笑容道:“俭哥儿,老婆子一向当你是自家子侄,莫杵着了,快坐快坐。”
当下便有丫鬟挪了椅子来,李惟俭拱拱手,大马金刀落座。
李惟俭略略瞥了一眼,正好与王夫人打了个照面。那王夫人好似心中有鬼般慌忙避过,只是手中佛珠捻动快了几分。
贾琏那会子一一转述,自然提及始作俑者乃是这位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可惜此番不好揭破此事,不然就等于将王熙凤卖了。冲着他如今的地位,贾家虽不敢在吃穿用度上苛待大姐姐李纨,可说些怪坏、不给好脸色却也寻常。
此事暂且记在心中,回头儿寻了机会定要王夫人记忆深刻。
目光一转,瞥见王熙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怕是碍于众人都在场不好言说。李惟俭不好使眼色,便当做没瞧见。
丫鬟奉上茶水,李惟俭略略品了,陪着贾母说了两句闲话,旋即那大老爷贾赦便绕过屏风行了进来。
眼见贾母面色不虞,贾赦恭恭敬敬施了礼,这才道:“母亲寻我有事儿?”
贾母喝道:“我且问你,那事儿我都说了不妥,为何事后还悄悄打发琏哥儿去寻俭哥儿说嘴?”
大老爷梗着脖子道:“母亲,都是自家亲戚,我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俭哥儿出面为蓉哥儿求了情,转圜一番,也不至于与东府生分了。”
“哈——”李惟俭乐了,拱拱手道:“世叔这话说的,贾蓉勾结赖尚文盗取我书房中图样,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大老爷贾赦眨眨眼,心下纳罕,今儿怎地俭哥儿火气这般大?这小子不想娶二姑娘了不成?
这会子贾赦还没回过味儿来,因是说道:“这事儿自然是蓉哥儿有错在先,可说到底都是亲戚。再说俭哥儿也不曾受损——”
话音未落,李惟俭就道:“也是亏得我察觉得早,不然待那图样子流传到准噶尔,回头儿准噶尔人装配了新式火铳打得官军大败亏输,世叔猜我会落個什么下场?”
“这——”大老爷贾赦素无急智,顿时被李惟俭问的哑口无言。
邢夫人见此,赶忙赔笑道:“俭哥儿这话说的太过,这不是没到那份儿上吗?不过是罚俸一年,俭哥儿家财百万,这点儿惩处不痛不痒的,可见圣人不曾在意。”
李惟俭却不理会邢夫人,说道:“大顺律,勾连番邦域外,背本国潜从他国者,不分首从皆斩!父母、祖孙、兄弟,不限籍之同异,皆流二千里!”顿了顿,朗声道:“如今慎刑司已接手此案,那巴多明还不曾寻见。世叔还当此案不过是寻常盗取军器不成?”
贾赦懵然道:“不是盗取军器,还能是谋叛不成?”
李惟俭冷声道:“为细作收买,背本国而资敌,不是谋叛又是什么?”
这一句掷地有声,顿时震得贾赦哑口无言。贾母闻听此言,顿时又骇又气,方要开口,就听邢夫人道:“俭哥儿这话……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
李惟俭转头冷着脸看向她,说道:“不然大太太以为接手此案的为何是慎刑司?”
“那也——”
邢夫人还要辩驳,却被贾母呵斥道:“这外间的事儿你又不知,莫要在此胡搅蛮缠。”邢夫人为之一噎,贾母也顾不得教训大儿子了,连忙道:“俭哥儿,此言当真?”
李惟俭拱拱手道:“那巴多明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早已潜逃……老太太,还须早做准备。”
这会子堂下站立的贾赦隐隐回过味儿来,这俭哥儿这般不客气……看来,是要悔婚啊!
人家门第高了,说不得严希尧那老狐狸早早儿跟俭哥儿谋了一桩妥帖婚事……是了,严家虽无女儿,可忠勇王那女儿正巧与俭哥儿年岁相当,说不得人家忠勇王早已有了下嫁的心思。
他大老爷贾赦算计俭哥儿,俭哥儿干脆来了一招将计就计,顺势闹掰了,从此往后与二姑娘再无干系,也好做忠勇王的乘龙快婿。
贾赦自以为思忖得**不离十,心下气恼之余,暗忖:若是果然生分了,说不得俭哥儿回头就得讨要那八千两银子。趁着荣国府起园子,贾赦自是捞了一笔银钱,可这银子入手容易,想要他拿出来还债又哪里舍得?
就算闹得生分了,也得是寻了俭哥儿的不是再闹将起来才好,如此,那八千两银子说不得就免了。
此番是俭哥儿有理,再计较下去只怕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