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兵荒马乱,今儿一早又借了仆役散讲出去,四下找寻巴多明那洋和尚自是不提,荣国府却一切如常。
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可到底隔了一道府墙。且如今已是腊月底,眼看再有二十日光景大姑娘便要省亲,因是阖府上下忙作一团。
这日一早儿平儿推了王熙凤往王夫人院儿寻去,丫鬟通禀了,几个婆子又将轮椅推过门槛儿,绕过屏风便见薛姨妈与宝钗早已在内中落座。
宝钗面上娴静,薛姨妈笑语晏晏,王夫人虽也面上噙着笑意,却有些僵硬。
眼见王熙凤到来,薛姨妈便起身道:“凤哥儿来了,说不得有要紧事跟姐姐商量,那我便与宝钗先回去了。”
王夫人颔首应下,紧忙打发丫鬟去送。
临出门儿时薛姨妈又与王熙凤言语两句,这才领了宝钗出了门儿。王熙凤心下狐疑不已,总觉这姊妹二人好似有隐秘事儿。
待转过头来,便见王夫人已然拉下脸儿来,说道:“又寻我什么事儿?”
王熙凤便道:“大老爷方才打发人来言语,说扎花灯、烟火、围幙的银钱须得结算了。只是……太太也知,如今公中实在匮乏的紧。这银钱不知从何处支用啊?”
王夫人便道:“须得多少银钱?”
“大老爷报账,总计一千九百两。”眼见王夫人蹙眉,王熙凤便道:“如今赶上年节,什么物件儿都涨上二三成,连雇请匠人的抛费都贵了许多。”
王夫人叹息道:“那便走账吧,公中新才入了三万两。”
王熙凤眨眨眼,讶然道:“哪儿来的入账?”
王夫人只瞥了其一眼,没言语。王熙凤心思伶俐,顿时恍然。想来方才王夫人便是与薛姨妈商议从薛家拆借银钱的事儿吧?
王熙凤不由得蹙眉暗忖,那薛姨妈又岂是好相与的?倘若王夫人不舍下天大的好处,薛姨妈又如何平白肯拆借了银钱?
正思忖着,就听王夫人又道:“得了这三万两,银钱大抵够数儿了。先将先前的欠账了结了,元春不日省亲,总不能传出咱们家还欠着账。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王熙凤应下,正要提及旁的事儿,忽而有婆子急匆匆而来,挑开帘栊转过屏风,慌慌张张道:“太太、二奶奶,不好了,外间来了一队番子,将宁国府给围了!”
“啊?”王熙凤惊呼一声,王夫人更是愕然起身:“可瞧清楚了,的确是慎刑司的番子?”
那婆子便道:“错不了,赖大总管亲眼瞧见的,前后门儿都堵了,领头儿的是慎刑司郎中吴谦。”
王夫人道:“怎么惹来了这位黑面神?”
王熙凤思忖一番,说道:“莫不是应在昨儿那事儿上了?”
王夫人哪里肯信,摇头道:“不过是一份图样子,如何就这般兴师动众了?”
王熙凤便道:“太太,老太太这会子怕是也得了信儿,说不得多急呢。”
“快去瞧瞧。”
姑侄二人计议停当,紧忙出了王夫人院儿,朝着贾母的荣庆堂寻去。
刻下荣庆堂里自是慌乱一团,邢夫人添油加醋叙说一通,贾母不由得眉头紧蹙。又有婆子来报,说宁国府封了门户,许进不许出,内中如何情形大老爷贾赦正在扫听。
听得邢夫人胡乱嚼舌,贾母禁不住悲叹道:“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了?”
王夫人脱口便道:“莫不是俭哥儿今儿一早将此事上奏朝廷了?”
荣庆堂里为之一静,邢夫人赶忙道:“俭哥儿那品格,总不至于说话不算吧?昨儿不是应下来许东府三日吗?”
王熙凤略略瞥了一眼王夫人,见其鼻观口、口观心,只不住捻动佛珠,心下便已明了。俭兄弟这般能为,定是招了王夫人嫉恨了。所谓‘恨人有、笑人无’,倘若没俭兄弟比对着,或真心或假意的,谁不当面儿赞一声宝兄弟?
如今虽也赞,可有俭兄弟比照着,这称赞便没了滋味儿。又想,许是因着俭兄弟提携了自己个儿,惹得王夫人心下不快?
不论如何,俭兄弟对她照应有加,可不好任人诋毁了。王熙凤便笑道:“大太太说的是,俭兄弟素来言而有信,料想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这会子慌乱,不若等得了准信儿再计较。”
贾母便颔首道:“俭哥儿是个好的,断不会这般无情无义。”
闻言,王夫人乜斜了王熙凤一眼,面上娴静,也不知心下思忖着什么。
却说黛玉、三春这会子一并躲在碧纱橱里,听得外间动静,四姑娘惜春只道事不关己;三姑娘探春暗暗气恼,恨不得出来驳斥王夫人两句;二姑娘迎春心下忐忑,有心辩驳却又羞于开口。
黛玉亭亭玉立,略略听得外间言语,心下便有了数儿。一双罥烟眉略略蹙了,心下思忖一番,转念又舒展开来。
随即低声道:“这外间只怕是大事儿,咱们聚在一处也派不上用场,我看不若趁着琏二哥、大老爷还没来,先行退下散了去。”
探春聪敏,立时颔首道:“林姐姐说的是。”
因是四個姑娘出来与老太太言语一声儿,随即各自散去。黛玉自行领着紫鹃、雪雁回返后楼。方才入得后楼,雪雁就禁不住问道:“姑娘怎地不留下来多听一会子?到底干系到俭四爷呢。”
黛玉便道:“俭四哥不过受了无妄之灾,哪里就与他有干系了?那偷图样的是宁国府旧仆,指使的是东院儿蓉哥儿,朝廷便是打板子,无论如何也打不到俭四哥头上。”
雪雁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就怕此事一出,俭四爷就恶了荣国府……”
黛玉展颜笑道:“这却多心了。不说俭四哥能为,单是冲着那二等伯的爵位,荣国府只会拉拢,又如何敢故意疏远?”
黛玉停步楼梯前,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看着台阶上道:“今时今日,俭四哥其势已成。圣人信重,各派拉拢。俭四哥不党不群,只一门心思为朝廷开源,若有不开眼的小人起了心思,不待俭四哥出手,满朝诸公定会将此人逐出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