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君,我自幼失恃,生长县中,生父再娶,儿女双全。我不武不仕,因此与之疏远。兼以娘舅不亲、姑伯生疏,自小而大,只是耽乐好嬉、喜聚爱友,如此挥霍时光。幸有天怜,使我幼遇画笔,得一安心之处。”
“如此孤生寡系二十六年,二十四岁之前,我以画道为真心托付;二十四岁之后,我以你为魂魄寄命。”
“手无权职,愧抱弱躯!你知我如此,必不肯告知以难处,那也无妨。但是丹君,世事艰难,唯命一条,哪怕不知情由,我亦肯死,惟愿生前.再得一见。”
男子的尸身扑倒在地上,三十年来,他一直是女子心中残留的幻影,至死依然安静沉默。
衣丹君淡去的身体缓缓地颤栗了起来,女子还是一样的柔美凄脆,清泪和哽咽像是塞住肺腑。
但漆黑的、暴烈的火焰已从她身体中燃烧了起来。
没有冷幽神秘,没有空寂缥缈,那是三十年来一点一滴从心中淬出的毒,压腐了三十年,堵塞了每一处心窍。
如今投入一粒火热的光明。
愧抱弱躯,无力保护爱人的男子没有背叛她,直到最后,他也在用生命为她捅穿这漆黑牢笼的锁孔。
“多多谢你。”衣丹君看着面前陌生的少年,轻声道。
只有这一句话了。
楼阁、院子、街道、相州城、苍山、蓝海,整片心境。
从一切的最底层,漆黑毒烈的火焰燃了起来,冥界一瞬间坠入末日。
山影之上,蜿蜒于天空的十二条蛟影如朽木腐断般坠落,天空像一张纸绘,在漆黑火焰的炙烤下枯黄翻卷,渐渐化为灰烬。
仿佛回应西方恬三十年前的呼唤,女子将自己最痛苦的一面化为无所不在的暴虐,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一场最彻底的焚化。在生命的最后,她终于将最毒烈的矛投向了这遮覆自己一生的庞然阴影。
这片早已不属于她的心神渐渐烟消云散。
衣丹君燃烧的影子轻轻仆倒在了地上蓬头乱发的男子身上,头埋入他的肩颈。
疯子和怪物隔着三十年的最后一次对视,是以两双人的眼睛。
火焰升腾无声,唯余寂静。
裴液忽然偏头,伸手一扶,李缥青无力地倚在了他的身上。
裴液低头看去,少女的样子也是苍白脆弱到了极致,那面颊已不是晶莹如如透,而是真的有了些透亮的质感,在这片心境之中,她整个人都仿佛比自己淡了一层。
“伱——”裴液心中一揪,刚刚开口,忽然一股直冲他天灵的恐惧和压迫猛地升腾,他手一下攥紧了少女的手腕,根本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变调般嘶吼道,“走!”
李缥青同样惊愕抬头,但这时她的来去已不由自己,入神之人心境已溃,这片境界已在开始排斥她。
——是了,这是什么地方?
明明聆诏神子之心境已消散殆尽,她和裴液怎么还能留在这里?
李缥青惊恐地看着青筋暴起的少年,在被推出去的最后一眼,她瞧见的是那包囊天地的深渺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