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液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去接马鞭,转身要往回走。
“诶?”谢穿堂茫然。
“我去叫上颜非卿。”裴液认真道。
“.”
谢穿堂把马鞭塞进他手里:“上面说不用,只让我叫上你就好。”
便往前走。
裴液瞪眼,跟在后面:“哪个上面?”
谢穿堂沉默一下,偏头:“我还想问你呢.有位‘桐君’,你认得吗?”
“嗯?”
两人来到马厩,谢穿堂牵给他一匹极为神俊的马:“昨天我拿到这船的消息,便报给狄大人,当时这船已经离了京畿,狄大人便联系了这位‘桐君’——当夜,这两匹马就送了过来。”
“纯种的麟血,这种马一个时辰能跑四百里。”
裴液看去,他对这种马不是全然陌生,在少陇府时他乘过类似的车辇,知道它们被称为“仙狩子”。但那两匹白马体内稀释的是狴犴之血,风度威重,这两匹则修俊许多,眼角生鳞,四蹄方正,颇有些乘风之意。
“人手上有些紧张,似乎那位‘桐君’说可以叫上你。”谢穿堂翻身上马,将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他,“要我转交给你的。”
裴液接过来,谢穿堂继续道:“我不知另外有什么安排,现下也没有时间给咱们细细谋划,那艘船似乎在前日就得了消息,这两日明显拉满了帆走得飞快,沿途码头一概未停。不论虚实如何,咱们当务之急是先赶上它。”
“哦是这样。”裴液偏头看了看眼前这匹马,确实是匹宝驹,他收下短笺一跃而上,“桐君发话我是信的,既如此,那就暂且真只靠我一只左臂吧。”
从长安城西门出,大道高柳、旷天淡云,一离了繁华的大城,初冬的疏旷就展开在眼前。
形形色色络绎不绝的行人也填充不了秋后大地的空白,高空望去只如星点往蚁穴聚集的蚂蚁。两骑从侧门飞驰而出,沿大道驰了片刻,一道辽阔宽缓的大河就从视野中露出了头。
谢穿堂稍微勒马,两骑划过一个大弧与河并行,侧颊承着河面上吹来的冷凉的风。
“这是沣水主干,漕渠西出便是汇入这条河。”谢穿堂放大些声音,“再往前这条河会并入渭水,而沿着渭水走到尽头,就是黄河了。”
裴液抬眸望去,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所谓京畿之地,河边村镇,河上舟楫,朝阳正驱尽了晨雾,把河面照得水波明亮。
“这两日有雨无风,那船正走得慢,前日方过了风陵渡。我们急驰一日,应能在今夜明晨之间赶上。”
裴液点点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俯下身子,再次催了催马匹。这马颇有些傲烈,若非黑猫在肩,骑起来恐怕会有些累人。
沿沣水疾驰了小半个时辰,一条流淌更平缓、水面更开阔的大河就映入眼帘,渭水,千百年来牵系着长安的生命,而驰过了整条渭水,万里黄河就铺开在眼前,遥远的天子城就彻底被他们抛在背后了。
午后两人在一处小渡口落脚吃了碗面,就着面汤,裴液打开了这封明显来自许绰的信。
里面是一张信纸,以及另一枚小些的信封。
“本不应扰你静休的,但毕竟百事无常,不怕被你知道我也并非算无遗策。
船底私运之事有些出乎意料,但在其他地方似乎又忽然连上了一些我并未想过的线头.总之此事颇为关键,想来还是请你再走一趟,把这艘船拦下查清,将线索带回来。狄九说谢穿堂身手高明,临危机变,可堪倚重,你和她搭档便是。
脉境之内你们自行应对,不必担心玄门,此行危险应当不大,却是须得有你,我也放心些。
已寻仙人台急索了些资料,附于此页。
许。”
裴液斜眼看着信纸喝完了最后面汤,收起来拿布抹了抹嘴。
对面谢穿堂已重新佩刀,抬眼看过来。
“这艘船竟然不是官船,也不是太平漕的船。”裴液排出几文钱在桌上。
谢穿堂拧了下眉,裴液却合上资料,若有所思。
若非本就以“燕王府”为目标,从牢狱到鲤馆到太平漕再到现在,这三个字确实几乎从整件事情中隐身。鲤馆上面是太平漕,太平漕上面是幻楼和鱼嗣诚,他们才是如今摆在正面的敌人。
哪怕到了现在,这艘船仍然不是太平漕帮直接控制,燕王府是把一切利益和权力交付,也就因此隐去了身形。在这庞大利益网的遮掩之下,不知推进着什么事情。
但幸好,自己现在追索的就是这条下面的线。
“那是?”谢穿堂看他。
“行驶这艘船的东家,唤作‘沣水坞’.”
“沣水坞行船!敬请避让!”
天光熹微之中一声叫喊,惊动了渡口的狗驴马牛,晨渡的行客立在船头偏头看去,晨雾薄薄的江面上,一座高大的船影从江心驶了过来。
“开恁早的船,这做大买卖的也嫌赚不够嘞.”艄公沙着嗓子嘀咕一句,拿桨一旋,篷船滴溜溜转过个半圈儿,便往回让开了江心。
渡客回过头却急了:“诶,这加把劲儿不就过去了吗?”
“他这大东西开过来,咱过去了也得遭吸回来。”艄公不紧不慢地往回杵着桨,语声也慢悠悠的,“人一活好几十年呢,着那急干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