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会拥有无法忘怀之事,无论年轻或年老,贫穷或富有,美貌或丑陋。
一个浪荡的富家子弟可以拥有一段纯洁到令人面红耳赤的过去,一个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流浪汉曾经也可能坐在宫殿之内享受珍馐.
扎布瑞尔同样也不例外,只是,相较于常人而言,他的‘无法忘怀之事’,恐怕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仅仅只有十四岁,才刚刚完成了骑士团内部的基础训练。作为一名适龄的学徒,他在骑士团内的日子并不算好过,任何骑士都可对他施加严峻的考验。
除此以外,他还必须待在训练场内接受连续不断的考核对于一个半大小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容易承受的事,哪怕有着荣誉做底。
因此他必须找个宣泄的方式。
对于那时的扎布瑞尔来说,这個方式是可以被具象化为一段时间的——每晚睡前,他会和如他一样的学徒们挤在宿舍里,在昏暗的烛火下交流今日的训练成果,并互相鼓励。
直到负责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那位老人提着戒尺进来熄灭蜡烛,这种讨论才会停止。
不过,这段苦中作乐的宁静时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完成了进阶训练,开始接受改造手术.
自那以后,事情迅速改变,扎布瑞尔再也没有与任何人在深夜促膝长谈过——而他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些深夜,或者说,它们所能代表的一种感觉。
那是一种宁静的、超越了一切,足以使他在任何时刻平静下来的力量。遗憾的是,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自己的心中遇见过它了。
直到现在。
直到他与卢瑟一同踏上一条林间小路。
他认识这里。扎布瑞尔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他为此事感到了些许迟疑,而苍老的爵士却只是默默地行进,并不发表任何建议,哪怕他对扎布瑞尔此时的感触一清二楚。
从林间洒下的斑驳光点打在他的斗篷上,照出了一片不应存在的污渍与尘埃。他走得很快,步态异常矫健,视愈发幽暗的环境如无物,就连那满头的白发都为此显得凌厉了几分。
扎布瑞尔紧紧地跟着卢瑟,寸步不离。他们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在林间前进,直到光明取代黑暗,毫无芥蒂地再一次拥抱他们。
一座正在被缓缓建起的堡垒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要将视线越过脚下的山崖,溪流,以及一片并不算大的草地,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
在它周围,森林正在被砍伐。那是成群结队的爬行者们的杰作,它们来自机械教,是一种古老且有效的农用机械。
只需要一个操作员,它就能做到收割树木,拔掉树桩与根系,然后对土地进行改良,使其更适合建造或耕种等一系列复杂的工作。
因此,虽然这么说有些令人沮丧,但一台爬行者在效率上确确实实地抵得过一百个工人——而这里至少有一百台爬行者。
许多穿着卡利班传统服饰的人们正在另一片空地上接受一个官员的指导,那人手中捧着一块数据板,按部就班地讲述着如何堆积石料的标准过程。
人们对他的话感到困惑,这一点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官员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他动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其上的帝国徽记非常显眼.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当扎布瑞尔将这些景象与他的记忆联系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起了点鸡皮疙瘩。
在雄狮带领着骑士团杀死了卡利班上的所有巨兽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帝国与第一军团最初的战士们也在同一时间来到了此处。
在这以后,许多事顺理成章地发生。
卡利班从上至下地归于大远征和帝国的旗帜之下,万众一心地开始为此进行改革。现在出现在扎布瑞尔面前的事便是其中的一环,也是最开始时的一环。
那座堡垒名为奥都鲁克,乃是秩序骑士团在雄狮领导下的驻地。
此时,它正在接受改造,以便成为第一军团日后在卡利班上的驻地。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它将成为一个集会场
帝皇将至。
它得此殊荣。
只是,当扎布瑞尔加入骑士团的时候,奥都鲁克堡垒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帝皇也早就离开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亲眼看见这一幕。
虽然的确是件荣誉的事,可是,细想之下,这未免也太古怪了。
卢瑟转过身来,白发在山风的吹拂下严肃地划过了他的前额。老爵士的声音平静无比,带着一种历尽沧桑的低沉。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们此刻身处什么时代了,扎布瑞尔。”
扎布瑞尔明白此时,却仍然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困惑——而这困惑的来源实际上非常奇怪,它起源于一个从他脑海中一闪即逝的念头。
卢瑟似乎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扎布瑞尔认为他需要取得一定的主动权,于是他抓住这个念头,并让它掌控了自己。
“爵士,你口渴吗?”他问。
“不。”
卢瑟说,稍作停顿,然后立刻继续,但并没有使用语言的形式。
他的脸就像是一个由石头雕刻而成的面具,看不见任何拥有感情的可能性,所有的一切都粗粝且冷硬。扎布瑞尔那荒诞的问题丝毫没有干扰到他。
他举起右手,指向奥都鲁克堡垒,那手臂笔直地就像是旗杆。顺着他的指引,扎布瑞尔再次望了过去,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值得二次注意的事物。
疑惑之下,他不得不将主动权全部拱手让出。
“爵士,我不明白。”
“用心去看。”卢瑟说。
他的话简直毫无逻辑可言,如果扎布瑞尔不是个暗黑天使的话,他现在一定会十分恼火但这实际上是一句卡利班谚语,专门用来指代一件对骑士们具备特殊意义的事。
“在这里?”扎布瑞尔问。
“是的。”
老爵士对他点点头,左手义肢忽然按上腰间短剑,肌肉束齐齐绷紧,发出一声闷响。
“我会担当你的护卫。”
扎布瑞尔以右手锤击胸膛,随后面朝堡垒,双膝跪地,解下了武装带。他将剑、枪与翼盔从其上取下,摆在自己面前,随后便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