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贞,你可真有本事啊,在朕眼皮子底下盗了里库!”
朱祁钰看着徐有贞:“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逃出宫,你真是个人才啊!”
看着呜咽的孙镗,孙镗一肚子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徐有贞不寒而栗:“求陛下给臣个痛快!”
“不想活?”朱祁钰讶异。
“臣不敢苟活!”徐有贞知道,皇帝必杀他们。
朱祁钰笑了,这般识相的大臣,朕怎么就没有呢?
徐有贞是治水大才,景泰元年他因为提出南迁之议,被朝臣排斥,皇帝厌恶,却以治水能臣,再次跃入朝野,扶摇直上。
“徐有贞,你可知道,勋臣之中,是如何划分势力范畴的?”
朱祁钰大体知道,勋臣分为英国公一脉和成国公一脉,至于具体是怎么划分的,他真不知道。
剪除太上皇文臣党羽后,接下来,就要剪除勋臣党羽了。
把太上皇变成光杆司令。
徐有贞身体微颤,叹了口气:“启禀陛下,臣并不知道勋臣之中的山头如何划分。”
“但臣劝陛下一句,勋臣支持太上皇,无非是张軏撺掇而已,为谋求自身利益罢了。”
“如今陛下身体康健,坐稳皇位,勋臣以前支持谁并不重要,只要陛下肯信他们,他们就会支持您的!”
徐有贞的意思是,熙熙攘攘,皆为利生。
“徐有贞,以前怎么不说人话呢?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
朱祁钰斟酌他的话。
叛变过的勋臣,就是女孩谈过一次恋爱,胸襟宽大的男人并不在意,恩爱如初。可心眼小的,就会疑神疑鬼了。
“陛下,您怀疑、排挤、不信臣啊!”
徐有贞泪如雨下:“臣并非生来叛逆,而是您不给臣机会啊。”
“南迁之议,臣也知错了,为了弥补过错,臣扎根黄河边,用心治理黄河。”
“为治黄河,臣数年如一日,数过家门而不入啊,为的就是得到您的垂青啊。”
“可您厌恶臣啊,臣做出天大的功绩来,也不会得到提拔的。”
“天下诸君,幼时苦学,凿壁偷光,为了什么?不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为的就是权力啊,可您不给啊。”
“陛下,哪怕您给臣一丝希望,臣也不会铤而走险的。”
“臣不怕等,从入科举之路起,臣就知道,苦等、苦熬的滋味,臣不怕的,臣耐得住寂寞,臣等了整整七年啊!”
“可您不给臣一丝希望。”
“当年张軏先找许彬,许彬以年老为名,举荐了臣,可您知道许彬为何婉拒张軏吗?”
“因为他还有希望,他能在朝中慢慢爬,照样能位极人臣。”
“但臣没有了,无论臣做什么,在您眼中,永远是那个提出南迁的小人!您不会再重用臣了!”
“陛下,臣临死之前说这些,并非怨怼!”
“而是劝您,给天下百官一丝希望吧,您以百官为狗,驱赶着他们自相残杀,此举泯灭百官心中的希望!”
“臣一娇弱文人,尚敢造反,若朝中文武联合,您恐怕不祥啊!”
“臣言尽于此!”
徐有贞头磕到底:“臣求陛下,赏臣一个痛快,臣怕疼!”
朱祁钰反复咀嚼徐有贞的话。
甚有道理。
杀人者,人恒杀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总要给人留一丝希望,不然他易溶于水啊。
再忠心的宫人,也有被买通的可能,万一把他推下水了呢?或者用绳子勒死他呢?
“徐有贞,说的不错,赐鸩酒吧。”
“谢陛下隆恩!”徐有贞嚎啕大哭,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能躲过凌迟,已经滔天之幸了。
“朕知伱是治水之才,但在你家中并未搜到关于治水的书籍、笔录等,可否将你治水之策略、经验,写出来,交予后人?”
山东大涝,就让朱祁钰打定主意,要彻底根治黄河。
所以徐有贞可死,但他的经验要留下来。
徐有贞一愣,难道皇帝要饶过他吗?
“写完再死,限期半月吧。”朱祁钰淡淡道。
徐有贞哭得更凶了,若立刻死,反倒不害怕,可还能活这半个月,才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人活着,却知道哪天要死,那种滋味,最是煎熬!
皇帝还是要罚他啊!
“让连仲随你一同编写,就在宫中找一密室,在里面写吧。”朱祁钰让冯孝去安排。
因为连仲懂水利,朱祁钰担心徐有贞应付了事,防他一手。
“这三个,送去诏狱,审完便凌迟了吧。”朱祁钰指了指叶达三人。
里库宝物追回来大半,内承运库白银也追回来大部分。
幕后主谋就是张軏。
帮凶是孙太后、陈循。
没什么可审的了。
至于还活着的宫中奸细,经此一事,也会蛰伏起来,要么洗清自己,变成一个好人;要么就彻底伪装成一个好人,慢慢甄别吧。
“皇爷,金公公入宫了!”
朱祁钰皱眉,金忠不去盯着粮库,跑进宫中作甚?
“几时了?”
“回禀皇爷,丑时了,外面差不多该消停了,奴婢请皇爷歇息,眯一会便要早朝了。”冯孝劝谏。
倒也是,折腾几个时辰了,该死的都死了,天快亮了。
“朕喝了七八杯参茶了,难怪不困。”
朱祁钰摇头:“不睡了,宣金忠觐见吧,看看金忠给朕带回来什么惊喜!”
很快,金忠走进勤政殿,他一身血腥之气,官袍上有伤口,血迹斑斑,看样子经历了恶战。
“奴婢金忠,请圣躬安!”金忠跪在地上。
“朕安。”
朱祁钰让他起来,问他粮仓情况。
“启禀皇皇爷。”
金忠眼球布满血丝:“奴婢幸不辱命,保存下来十几个仓,粗略估算15万石以上!”
“这么多粮食?”
听到这个数字,朱祁钰非但没兴奋,反而脊背发凉。
他猛地站起来:“焚毁多少?”
“奴婢估算过,保存下来不到四成。”
才四成,那么粮商总共囤积了近40万石粮食!
40万石啊,京畿百姓口粮估计也就这些吧?
“他娘的,他们真要让京畿百姓全都去死啊!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朱祁钰大怒:“人呢?”
“奴婢不知道,但阻拦锦衣卫办案的人,都被杀死了,因为粮仓分散,奴婢没时间清查到每个人!”
“没关系,京中九门皆封,无一人可出京,谁都跑不了!”
朱祁钰压住怒火,根据程茂供述,粮商收了京畿附近十几府的粮食,就是说,40万石只是京畿的,全算上恐怕超过百万石!
那些粮食,还能在吗?
朱祁钰不敢想,用区区15万石粮食,怎么养活数百万人口?
难道真要施以辣手,杀一批了吗?
都是大明百姓啊,杀了他们,朕这皇帝还干净吗?
“皇爷,奴婢已经派人出京,通知各府卫所,抢救粮仓了!”金忠擅自做主,请皇帝原谅。
朱祁钰摆摆手:“你心是好的,但没用的,漕运衙门就在眼前,护漕军近在眼前,都沆瀣一气,何况各府的卫所兵了,早都烂了,烂到根子了,你派出去的番子,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抢回来四成粮食,朱祁钰的心却沉甸甸的。
15万石粮食,够京畿百姓吃几个月啊?
倘若各府百姓来京畿逃荒,恐怕一个月都撑不下去了。
今晚放纵百官杀戮商贾,还会引发恶劣的连锁效应。
江南商贾肯定不敢来京中做生意了,想从江南商贾手中买粮,难上加难。
朱祁钰明知道漕运衙门官商勾结,但他还得捏着鼻子用,倘若现在杀光了漕运衙门,新上任的官员不懂漕运流程,恐怕漕运会停摆。
一旦漕运停摆,指着运河吃饭的漕丁,可就不会安分了,整条运河上足有百万人,指着这条河吃饭呢!
运河绝对不能乱,绝对不能!
倘若运河乱了,靠京畿这点粮食,救不了百姓的,天下恐怕真会大乱的。
做皇帝,总要学会隐忍的。
还有,被杀的商贾,要不要安抚,如何安抚?
皇帝可以囤积居奇的罪名杀粮商,但其他商贾何辜?大明讲求以法治国,皇帝为何下旨杀光全京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