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武力,是永远征服不了土人的。”
于谦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邢国公请细说!”朱祁钰和颜悦色,他并不觉得这是忤逆,有不同看法,就要说出来。
“曾几何时,蒙人何其强大,铁蹄蹂躏中原。”
“但我汉人臣服了吗?”
于谦激动道:“没有!我汉人从未臣服过!”
“土人也是同理。”
“我大明强势攻伐,只会让土人报团取暖。”
“您知道为何土人屡屡造反吗?”
朱祁钰刚想说,是因为贪官污吏,严酷剥削。
于谦却道:“因为,我大明想化土为汉!所以土人不同意!”
“啊?”朱祁钰愣住了。
是啊,他苦心造诣,就是想将云贵两广闽等边疆省份,彻彻底底变成汉地,让人说汉话,让人变成汉人,彻底受大明统治……
等等!
这和蒙元马踏中原有什么区别?
土人认为,那是他们的土地啊,大明才是那个入侵者!
朝臣也都露出恍然之色。
“陛下想的没错,对土人而言,我大明就是蒙元!”
“我们在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
“所以,他们才会对我大明心生不满!”
“不愿意被怀柔,不愿意被汉化。”
于谦笑道:“您可以问一问陈侍郎,他在云南政通人和,是如何做的?”
他看向陈文。
陈文是孙原贞举荐的吏部侍郎,他因母丧请求去官守孝,被朱祁钰夺情启用,如今刚刚入朝。
“微臣拜见陛下!”陈文恭恭敬敬行礼。
朱祁钰看着他。
“回陛下,回邢国公。”
陈文如履薄冰,因为他的举主是高谷,按理说高谷一党,应该不受待见。
但他入京之后发现,各部都在忙碌工作,和之前他当京官时,风气完全不一样。
办事效率提升,各部百官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办实事。
反倒是竞争更加激烈,更加勾心斗角。
“微臣在云南,仅做了一件事,就是为百姓着想。”陈文说的简单。
但试问,地方官员,有几个做到的?
那些官员,哪个不在地方作威作福?当自己的土皇帝?
有谁为百姓着想过?
古往今来,鲜有为之!
“对土人呢?”于谦问他。
“人心趋利,给土人适当利益即可,他们自然愿意被汉化。”
“只是土司难制,土司会禁止土司境内的百姓被汉化。”
陈文认真道:“只要推平土司,给土人利益,他们就会主动汉化,无非是顺势而为。”
“好一句顺势而为!”
于谦赞赏道:“陛下想过没有,倘若咱们停止汉化,也不再扩大势力范围,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反而卖给各大土司武器。”
“然后充当整个边疆的裁判,任由这些土司互相攻伐。”
“只要咱们不动,土司们自然会蠢蠢欲动,因为一点利益就会打得头破血流,和漠北诸族没有两样。”
“到时候,咱们大明就能渔翁得利。”
嘶!
这还是士大夫说出的话吗?
“此乃不仁……”陈文失声道。
“陈侍郎,咱们对土司讲仁义,土司是怎么对待咱们的?”
于谦反问:“土司不愿意汉化,认为我大明在抢占他们的领土!认为土人应该自成一家!称王称霸!”
“我大明又不是仁义善人!”
“凭什么对异族仁义?”
“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人又如何?陛下将大明国学送给土人学习,那是天恩浩荡!”
“若换做宋元,早就以强兵征伐,杀光了事了!”
于谦厉喝。
陈文发现,朝堂中无数道森冷目光看向他。
尤其是丹陛之上的皇帝。
“邢国公请细说!”朱祁钰懒得搭理陈文。
于谦拱了拱手,道:“陛下,隋朝时,长孙晟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分化瓦解突厥。”
“如今土司,就如我大明国中国。”
“与其强行征伐,空耗钱粮,还会令互相见血,互成仇敌,反而加重了汉化难度。”
“不如行太祖之策,在边地建立王府,分化土司,离强合弱,徐徐吞并。”
“您之前让边地多多修路,是无比正确的。”
“只要有大军震慑,挖通山脉,多多挖出几条道路,勾连水系,让天堑变通途。”
“咱们就能蚕食土司之地。”
于谦侃侃而谈。
这不是西方殖民那一套。
而是太祖用的殖民方略,所以在云南建沐王府,就是让沐王府做云南土司的裁判,太祖之心,是想囊括云南往南。
可惜,后世之君没人在用了。
“此法是否太慢?”
王竑皱眉:“我大明行了近百年,土地非但没增加,反而还不断被土司侵占。”
这能怪政策不行吗?
是皇帝不行好吧。
“王阁老,一点都不慢!”
“我明军从征召大军,适应气候,到训练,起码需要一年时间。”
“而且,挖通道路,还需要当地土人配合,咱们是要让利给他们的,那些土人可没什么远见卓识,自然趋之若鹜。”
“都需要时间。”
于谦认真道:“既然准备时间长达三到五年,何不在此期间,削弱土司的力量呢?”
“大明无非花费一些财货,就如宣德朝,用马市牵绊住漠北,是一样的道理。”
“咱们也能借机捏住土司的钱袋子。”
“等咱们平推土司时,土司连钱都没有,拿什么跟咱们打仗?”
“凭地势险峻吗?”
“别忘了,这期间,咱们把路都修平了!”
于谦抚须而笑:“到时候,整个边疆,都是我大明领土,陛下下旨,天下莫敢不服!”
朝臣大多点头。
其实,土司一直都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甚至朝堂上下都不愿意边疆南扩,因为消耗太大,治理难度太高。
看看现在富裕的江浙,那是汉人几百年耕耘的结果,从三国时期东吴开始,衣冠南渡之后,才真正富裕繁华起来的。
所以,当汉人有了舒适圈后,就不愿意开拓新的领土,不愿意再耕耘新的土地。
因为所耗时间太久了,万一发生战争,就便宜了其他人。
想彻底把边疆省份养熟,快则百年,慢则三五百年,期间需要海量的物资往里面堆,试问哪个君主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活?
“邢国公,陛下在扩充镇**,想平推广西土司,您觉得呢?”王复开口问。
于谦略微思考后,回答:“陛下想平推土司,在广西可行,但在云南绝对不行!”
“广西算不上生地。”
“从宋元时期便不断汉化,至今已经算得上内地了。”
“广西土司强大的,多在广西和安南边境,大明新扩入的领土。”
“方瑛带着镇**,在广西苦练一年,想平推广西,大治两广,并不困难。”
“但云南可不一样!”
“云南往南,有麓川、东吁等各国,错综复杂。”
“而且云南土司连成一片,实力强劲,想彻底汉化,必须先韬光养晦,再用强军平推。”
“还有一条,就是云南的瘴气过于厉害,十万大山绵延于边境,地势才是我军最大的难题。”
于谦拱手道:“微臣以为,可以征伐麓川国为名,苦练新军,在云南本地征兵,尤其是多多招募土人,建云南军。”
只有当地土人,才能适应当地的气候、地形,才能成为强军。
朱祁钰微微颔首:“邢国公老成谋国。”
“就让阁部列出的条陈,认为招募多少人合适,再该派谁去领军,都由阁部讨论后决定。”
“不建云南军,直接建云贵军。”
“先拿贵州土司练手,再动云南土司!”
说到这里,朱祁钰沉吟,道:“想收买云南土司,就大肆发展茶马古道。”
“用这条古道,把边疆土司串起来,先捏住他们的钱袋子。”
“再派人进行挑唆,合纵连横,令各土司不停攻伐,咱们卖武器给他们。”
“至于建王府,酌情建吧,不派诸王出京,暂时由朝臣管着,以王府的名义行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