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你真以为朕担心士绅?”
朱祁钰笑了起来:“既然老太傅和朕推心置腹,朕就和老太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何为士绅?”
“掌握土地,掌握生产资料,在官场上有人罩着的,就是士绅,只要皇权不下乡,士绅就永远存在。”
“可您想过没有?”
“士绅之所以是士绅,有两点原因:一,土地是有限的;二,生产资料是有限的。”
“如果朕让这两点,变成无限的呢?”
朱祁钰笑了起来。
没错。
他疯狂开疆拓土,就是在挖士绅的根子。
士绅不劳作,却丰衣足食,却掌握绝大部分社会资源。
可一旦让土地变成无限的,每个人都拥有无数土地,而人力被不断移走,士绅的根子就不攻自破了。
所以,文官反对皇帝扩大疆域!
因为只有疆域狭窄,土地才是有限的,士绅才能垄断资源。
一旦恢复蒙元疆域,土地实在太多了,士绅垄断谁去?
胡濙瞪大了眼眸。
皇帝竟想得这么深。
没错,一旦土地不值钱了,遍地都是土地,人口又分散起来,士绅就不攻自破了。
什么皇权下乡,什么拆分家族,统统都是术,治标不治本。
只有让有限变成无限,不攻自破。
其实,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隐形概念,就是分配。
切蛋糕的手是皇帝。
皇帝如何分配,资源就向谁倾斜,一旦资源消失,阶层不攻自破。
这就是朱祁钰想出来的办法。
“陛下难道就不怕国朝崩塌?”
胡濙不敢想了。
眼前这个皇帝,让他倍感陌生。
“崩塌?”
朱祁钰笑了起来:“您未免把士绅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朕给他们机会,他们敢造反吗?”
“为何说士绅是基石。”
“因为他们是大明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只会拥护大明的统治。”
“一旦脱离大明,他们屁都不是!”
“敢造反?”
“朕一道圣旨,就能杀光士绅,老太傅你信不信?”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士绅造反,一辈子也不成。
因为士绅,不是世家,他们没有庞大的私人武装。
胡濙愈发惊恐。
到了那时,士绅何去何从?
没错,士绅会进行优胜劣汰,进阶成资本家,倒逼工业萌芽出现。
无路可走,才会绞尽脑汁地奔跑起来。
其实,只要中枢愿意改变分配结构,工业革命不用强制推行,民间会如洪流一般,无可制止。
“老太傅,人不会被尿憋死的。”
“朕也不是赶尽杀绝的皇帝。”
“民间会出现新的阶层。”
“人还是那波人,只是换了个方式存活下去罢了。”
朱祁钰心知肚明。
无论朝代怎么变,当权者永远是他们,谁也改不了的。
因为人家掌握庞大的社会资源,改朝换代也需要这帮人的支持,所以换了新朝代,他们活得照样很好。
胡濙不明所以:“陛下是非要对他们下手了?”
“朕不是要对谁下手。”
“而是漠北需要他们。”
“移民农人过去,他们很快就退化成草原人的。”
“只有把士绅移过去,让他们在漠北种地,才能加速归化漠北诸族。”
朱祁钰脸上带着笑。
牵连数十万性命的大案,在皇帝眼里,惹不起一丝波澜。
为了他的宏图伟业,多少人都损失得。
不然为何说,盛世比平庸之世更苦。
“陛下……”胡濙觉得十分陌生,甚至有些恐惧。
“老太傅。”
朱祁钰绷起脸来:“若朕放任自由,岂不被视为软弱可欺?”
“他们想烧朕的船厂,就烧朕的船厂?”
“把朕当成什么?”
“他们手里的玩物吗?”
“朕今日就要杀个血流成河,让他们知道,这大明江山是谁的,谁才能做主!”
胡濙看出皇帝的决然。
“倘若地方造反,必然使得地方倒退十数年,陛下……”
“就算不倒退,地方的东西是朕的吗?”
朱祁钰问他:“不是朕的东西,朕为什么要心疼呢?”
所有人都进入当权者误区。
以为当权者就该心怀天下,就该心系天下,却忘记了,当权者难道不是利己主义者吗?
胡濙哑口无言。
想说这天下都是您的呀。
可却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这天下若是皇帝的,船厂怎么会被烧?
“陛下,您想对谁动手?”胡濙问。
“任何人。”
朱祁钰淡淡道:“不论地域,可能怀疑的人,全部抓起来,家主杀头,余者流放!”
胡濙倒吸一口冷气。
皇帝真的要疯了。
但他有疯的资本,于谦这一仗,给了皇帝巨大的底气。
侯大狗造反,皇帝根本就不在乎,若方瑛平定不了这点小造反,回家抱孩子去吧。
京师没有危机,任何人都能派出京去。
“老太傅,朕还要告诉你,朕平定了侯大狗造反后,还要犁清两广!”
“所有土司,都不留了。”
“全都清理掉!”
“军器局仿制出来的第一批佛郎机铳,就送去广西。”
“然后抓住的俘虏,把山给朕挖开。”
“不计死活,让两广不是险恶之地,变成一马平川之地。”
“朕要让两广,成为大明南征的粮仓!”
“过几年,朕就要南征脚趾,南征麓川,南征……到海洋的尽头!”
胡濙倒吸口冷气。
今天,他才第一次看清皇帝,皇帝不是想开海,而是一定要开海。
谁敢挡他,他就杀谁!
因为皇帝无牵无挂,所以皇帝在发疯。
等等!
阻止皇帝发疯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皇帝有后。
只要皇帝有了儿子。
皇帝就不能跳出规则,随意毁坏规则了。
就会变得规规矩矩的。
按照套路出牌……
等等!
皇帝在用这种方法,倒逼群臣护佑他诞下子嗣,并且让他的儿子成为太子。
皇帝的心,愈发叵测了。
胡濙想到了第三层。
却还有第四层,皇帝需要护身符,没有护身符,他坐不稳这皇位,所以他就要大开杀戒。
他在倒逼群臣,当他的护身符。
朱祁钰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胡濙答不答应,他都能获利。
一切缘由,是于谦这场大胜仗给他带来的。
“请陛下暂且忍耐!”
胡濙恭恭敬敬磕头:“老臣保陛下本月必有子嗣!”
朱祁钰眼睛一亮。
胡濙选择保士绅,助他诞下龙嗣。
“朕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必强求呢?”朱祁钰懒得理他,小孩子才做选择,朕全要。
“陛下啊,天下士绅铁板一块,您杀了许多,让活下来的人心寒,岂能真心为大明效力呢?”
胡濙咬牙道:“陛下可令天下士绅,拆分出一房庶脉,移居辽东。”
“老臣保证,天下士绅都会称赞陛下是贤明君主的。”
他只说去辽东。
因为辽东虽然苦寒,却不算塞外,勉强还不错。
又是拆分庶脉。
士绅家族巴不得把庶脉打发出去,不要分家产呢。
至于庶脉,也想自立门户。
算是一拍即合。
朱祁钰却眼珠一转:“不如强令天下家族分家。”
嘶!
您这个皇帝是不是不想干了!
宗族体系,自古有之。
您敢废宗族,必然会引起巨大反弹。
恐怕大明烽烟四起。
不过,再看这暴戾皇帝,估计巴不得天下叛乱呢,然后他派人平乱,趁机把人全杀光。
于谦活着,大明就不会灭亡!
于谦这两仗打得太凶了,连他这位太傅,都看傻了。
“陛下,过犹不及啊!”胡濙实在无奈了,他实在招架不住皇帝了。
他现在也摸不清于谦,到底是心在文官,还是心在皇帝。
必须要让于谦回京坐镇了。
他压不住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