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喊出心里积攒的话语,却只能让虚弱的单词在嘴边徘徊,无法传出。
他听见了自己的遗言。
他听见自己在问:
“为什么?”
…………
东区边缘的一栋公寓内。
丽芙将浆洗好的最后一件衣物挂了起来,等待晾干。
她看了下外面的天色,被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浓郁的雾气弄得有些判断不准时间。
“总之,还很早,而我们的浆洗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丽芙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
太早做完活计并不是好事,这不意味着能够休息,它只表明开工不足,收入不足。
丽芙吸了口气,转身对旁边擦拭着双手,目光直往隔壁房间单词册望的大女儿弗莱娅道:
“快新年了,我们的大多数雇主离开贝克兰德,去别的地方度假去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得找新的工作。”
她边说边往门口走:
“这样的节日里,那些有钱人会举办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他们的仆人不一定足够,也许会雇佣临时的厨房清洗女工,我打算去问一问,弗莱娅,你待在家里,到时间去接黛西,我们需要收入,那些婊子养的小偷、强盗、人口贩子也需要收入迎接新年。”
在东区,每一名未进入工厂的妇女要想存活,手艺或泼辣必有其一。
弗莱娅轻快地回答道:
“好的。”
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隔壁的小桌和单词册上。
丽芙刚拉开房门,忽然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
咳咳咳!她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脸庞涨得通红,身上每一处关节都酸痛难忍。
弗莱娅惊慌地跑了过去,蹲了下来: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怎么了?”
“没有,咳咳,我没有问题。”丽芙的呼吸逐渐艰难。
“不,你生病了,生病了!我立刻带你去医院!”弗莱娅努力搀扶起妈妈。
“太贵了,太,贵了,咳,去,慈善医院,慈善医院,我能等待,没,没什么大问题。”丽芙喘息着回答。
弗莱娅流出了眼泪,视线飞快模糊。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肺部烧了起来,身体一下软倒,连带丽芙也重新摔在地面。
“弗莱娅,你怎么了?咳咳,你也生病了?”丽芙焦急地喊道,“钱在,咳,在柜子挡住的,咳,墙壁破洞里,你,快,快去医院!找好的,好的医生!”
弗莱娅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目光斜着往上,看到了隔壁的房门。
那是她们的卧室,那有属于她们的高低床,有她喜爱的小桌和单词册。
她的身体突地抽搐了起来。
丽芙的咳嗽戛然而止。
东区边缘的公立初等学校内,雾气还不算浓厚,但已有不少学生开始咳嗽。
当值的老师受过培训,当即吩咐道:
“快,去教堂,去旁边的教堂!”
黛西惊恐慌乱地站了起来,跟着人群往学校旁边的教堂跑去。
忽然,她心头一悸,有了失去某些重要东西的恐慌感。
……妈妈……弗莱娅……黛西猛地扭头,想逆着人潮,冲回家里。
但是,她被阻止了,她被老师们抓住,强行往教堂拖去。
黛西竭力挣扎,撕心裂肺地喊道:
“妈妈!弗莱娅!”
“妈妈!弗莱娅!”
……
在东区,在码头区,在工厂区,那些或年纪老迈或身有隐疾的人如同被砍伐的树木,在雾气里相继倒下,而此时接触他们的人,则感染上瘟疫,飞快死去,身体还算健壮的成年人和孩子们也有了轻微的不适。
在他们的眼里,那淡黄与铁黑交杂的雾气就像是降临的“死神”。
1349年最后一周的周二,贝克兰德大雾霾。
…………
大厅的墙角,克莱恩紧贴着石壁,不让自己被A先生发现。
很快,他听到了一声声闷哼,闻到了血肉糜烂的味道。
“为主的降临献出生命吧。”A先生的嗓音突然响起。
扑通,扑通,人影沉重倒下的动静传入了克莱恩的耳朵,强烈的灵性波动浮现,不断回荡。
A先生献祭了他的四位侍者?克莱恩刚刚浮现这样的想法,耳畔就传来了虚幻层叠的哭泣声,有人在喊妈妈,有人在剧烈咳嗽,有人在痛苦呻吟。
作为半个神秘学专家,克莱恩似乎看见了一道道带着不甘的怨念化成虚幻透明的身影,前仆后继地进入仪式,而工厂区、码头区和东区沉积多年的麻木、绝望、痛苦、愤恨等压抑情绪也随之潮水般涌来。
正式开始了吗?克莱恩闭着眼睛,背贴墙壁,右手猛地握紧,又松了开来。
对他来说,此时最好的选择是,趁A先生专注于仪式,溜出大厅,逃奔远方。
他的右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连续多次。
七八秒之后,克莱恩睁开了眼睛,嘴角浮夸上翘。
他伸手握住左轮,猛地一个转身,冲了出去。
身穿黑色双排扣长礼服的他抬起右手,瞄准了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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