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五臣是辽东汉人,读过几年书,家里也算小有积蓄。
九年前,高永昌起兵造反,杀辽国东京留守萧保先,建立大渤海国自称皇帝,占领辽东五十余州县。
甄五臣就是那时家破人亡的,与其他饥民一起,被辽国招募编制为“怨军”。怨军共有八大营,郭药师就是其中一营首领。
天祚帝逃亡,北辽建立,怨军更名为常胜军。
郭药师率领步兵八千、骑兵五百,带着一州四县降宋,甄五臣便是一起降宋的骑兵军官。他甚至参与奇袭燕京,而且提前化妆混进城里,负责率领细作打开城门。
也是在那个时候,甄五臣第一次见识到,宋国的将领和士兵有多智障。
当时燕京的内城还在北辽手中,宋军甚至连外城都没有占完。如果是大军围城也就罢了,偏偏宋军属于小股部队奇袭,北辽主力随时可能杀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宋军没有组织起来攻打内城,而是在军官带领下劫掠百姓,还大肆饮酒耍乐喝得七荤八素。结果把燕京百姓逼得奋起反抗,宋军莫名其妙跟老百姓打起来,然后被回师救援的辽军堵在城里,被杀得近乎是全军覆没。
从此之后,甄五臣就看不起宋军,觉得那都是一群傻逼加软蛋。
随着宋徽宗不断运来物资,郭药师的战马和盔甲增多,其军队结构也在发生变化,骑兵部队渐渐达到两千人。
投金南下时,甄五臣已经是统领一千骑的将领。
无论是金国还是朱铭,甄五臣都没什么想法,他只认自己的都帅郭药师。
但这两个月来,郭药师表现得太怂了,仿佛变成金人养的一条狗。而他们这些怨军出身的老人,则是一群狗崽子。
甄五臣不喜欢给人当狗!
“换药了!”
身披道袍的女子背着药箱过来,正在给隔壁床位的伤兵换药。
甄五臣觉得很有意思常胜军的军营里面,如果出现了女子,那肯定都是营妓。川峡义军却让女子照顾伤员,也不怕引起什么混乱?
不多时,那女道人来到甄五臣身边。
甄五臣见其面容姣好,忍不住调戏道:“小娘子信的什么道?可有婚配找到良人?”
女道面无表情,回头朝一个女尼喊:“组长,二十四号床调戏俺。”
“知道了。”女尼回应道。
其他伤兵纷纷扭头看过来,有些怒目相对,有些幸灾乐祸。
女道说话带着西语口音,这种口音在蜀中、汉中、陕西、河东、金州、福建很常见,甄五臣勉强能够听懂,但需要连蒙带猜的。
甄五臣只是习惯性的口花花,他胸口受了伤呢,哪里会真的非礼医生?
女道拆开纱布,用烈酒稍微擦拭,随即说道:“没什么大碍,几天时间就能愈合。”
说着拿出陶罐,用竹片刮出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动作很温柔,让甄五臣想起死去的母亲,他有些后悔刚才出言不逊了。
第一次医治的时候,他发烧迷迷糊糊的,并没有什么直观感受。现在清醒过来,总算体会到女医生的好处,不似男医生那般粗手粗脚。
药还没换完,女尼领着个军官过来,伤兵营的负责人也跟来。
对照床位信息,军官问道:“甄五臣是吧?”
“俺是甄五臣。”甄五臣说。
军官说道:“口头调戏医护念在是初犯,记大过一次。若你刚才敢动手动脚,就算初犯也得打军棍!记住了,若敢再犯,轻则降职,重则被踢出军队!”
甄五臣张张嘴欲言又止,扭头看向隔壁床,那家伙正幸灾乐祸呢。
从周围伤兵的反应来看,并非刻意打压自己,而是这里的规矩便如此。
不多时,军官、女道和女尼都走远了,甄五臣开始打量这里的情况。
他之前一直发烧呈半昏迷状态,醒来之后只随便看了几眼。
这里应该是寺庙的大殿,佛陀菩萨的神像还在,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环境让人很舒服,比常胜军的伤兵营好上百倍。Μ.
“二哥,这回你立下大功,怕是能赏二十亩地吧?”
“不晓得,应该差不远。你也不错,至少五亩八亩。”
“唉,可惜袁兄弟没了。他那浑家要是听到消息,不晓得要哭好久,小儿子还没满周岁呢。”
“能有啥法?元帅待俺们好,俺们给元帅卖命,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在元帅手下当兵,不怕家人没着落,抚恤加赏田,够袁兄弟全家吃喝不愁了。”
“俺弟却还没讨媳妇,岁数也差不多了。他说也想来当兵,俺爹拦着不让。”
“俺兄弟却是娶了个流民寡妇,还带着个半大小子。莫要嫌弃是寡妇,可真会疼男人,家里操持得也好,比俺那婆娘手脚麻利得多。”
“怕不是把伱兄弟当儿子养。”
“哈哈哈哈,看起来像。俺兄弟娶个寡妇,就跟多了个老娘一样。”
“唉,也不晓得这仗啥时候打完。俺家那些地,明年多半就耕熟了,以后能收好多粮食。等年纪大了不当兵,就回家种地去,那日子想想都快活。”
“可不是?退回去几年,想都没法想。俺是从陕西逃来的,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还得给地主佃耕才不会饿死,一遇到灾年就只能逃荒。”
“等元帅得了天下,经略相公先做皇帝,元帅再做皇帝,就有两个好皇帝咧。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过几十年好日子。”
“……”
甄五臣默默听着伤兵聊天的内容,口音虽然有点重,但大致能猜到在说什么。
这让他精神有点恍惚。
伤兵们口中的生活,是甄五臣曾经梦寐以求的,也是无数怨军士卒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