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彦继续说道:“科举作保,俺可以答应。前提是,阁下须在村里耕种一年以上,并且没有任何作奸犯科之举。否则的话,恕难从命。”
“这是当然。”朱铭表示理解。
白崇彦问道:“阁下有把握解送京城(中举)?”
朱铭笑道:“总得试试。”
其实朱铭也不确定,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今后是否科举还要看具体情况。
有一个官身,干啥事都更方便。
白崇彦毕竟是个读书人,敲定了毛笔交易,就开始讨论学问:“既欲科举,阁下治何大经?”Μ.
“周易。”朱铭答道。
白崇彦对《易经》研究不深,于是转而考校兼经:“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何义也?”
朱铭都不用在脑子里搜索信息,因为这两句太简单了,当即回答:“为人臣者,当以正君为急(皇帝不修仁义,臣子应当纠正)。”
白崇彦又问:“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何义也?”
朱铭说:“君子小人,志趣不同,公私而已。”
“公私而已?”
白崇彦猛然正色,仔细品味此义,随即起身作揖:“多谢阁下赐教!”
北宋流行的《论语》版本,是三国何宴所注《论语集解》。其注解内容,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抠字眼阐述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而朱铭刚才所回答的,是朱熹的注解内容。
朱熹没有抠字眼,只用“公私”二字,就精准阐述了君子小人之别。
君子注重公义,小人沉迷私利。
“不敢当。”朱铭微笑拱手回礼。
“公私,公私……”白崇彦喃喃自语,结合这两个字,开始回忆《论语·里仁篇》的内容,发现有好几句经文都能据此解构。
他越想越兴奋,起身走来走去,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受教“公私”二字,才是白崇彦最大的收获,比买到一支极品毛笔重要得多。
而严大婆和沈有容,见白崇彦如此异常,也都面露惊讶之色。
在她们心目中,白三郎满腹经纶,是本地大大有名的才子。可朱大郎随便几句话,就让白三郎这般失态,相比之下,朱大郎该有多大的学问啊!
高兴了好半天,白崇彦终于坐回去,按捺住心中激动:“朱兄……”
“唤我大郎便是。”朱铭已经接受这个称呼。
白崇彦问:“大郎师从哪位大儒门下?”
朱铭说:“我从小就奔波各地,蒙学是父亲所授。至于儒家经典,这里听一些,那里听一些,自己也瞎琢磨。”
白崇彦更加佩服:“原来大郎是无师自通,愚兄实在汗颜!”
白崇彦请沈有容拿来《论语》、《孟子》,打算逐字逐句请教,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新解。
朱铭起身抱拳:“三郎君,时辰已晚。”
“对对对,是俺孟浪了,”白崇彦连忙起身告辞,“大郎且请歇息,明日再来请教!”
朱铭说:“慢走。”
白崇彦看向桌子上:“这支毛笔,俺明日带钱过来,卖田的白契也一并送到。”
“不急。”朱铭是真的不着急,反正已经把这厮忽悠住了。
白崇彦又说:“愚兄有一好友,是洋州通判相公家的郎君。明日约好一同上山游玩,不知大郎可愿同往?”
州判家的公子?
当然要去!
朱铭面色从容,一身正气凛然,丝毫不慕权贵:“乐意之至。”
这位白三郎带着家僮离开,婆媳俩礼送出门,她们回屋之后,对待朱家父子的态度更加尊敬。
大才子啊,如果一直能做祺哥儿的老师……
白崇彦撑伞返回家宅,一路兴奋莫名,既有买到好笔的愉悦,更有求得新知的畅快。
至于同窗遗孀的绯闻,白崇彦已经不信了。
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摔得半身污泥。
他也不换干净衣裳,就径直前往父亲的书房。
老白员外正在挑灯看书,觑了一眼儿子身上的泥水:“回来了?”
“办妥了。”白崇彦说。
老白员外说道:“今夜就能办妥,看来那对父子很有手段,生生把你给说服了。”
白崇彦大致复述了一遍经过,说道:“父亲,朱家父子必不是歹人。就算是歹人,以他们的才识,也没必要骗些村夫俚妇。特别是那小朱秀才,虽只讨教了两句,已让孩儿佩服之至。”
老白员外做过县主簿,但他肚子里的学问,去考举人都够呛,问道:“真的那般有才学?”
“何止是有才学,”白崇彦大加推崇,“孩儿从西乡县求学到洋州,所遇经师不止一两个。便那洋州的名儒,也是按何平叔之言解《论语》。一个二个,解得舌绽莲花、头头是道,可又有谁说出‘公私’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