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在城中一处客栈中暂时落脚解乏,临近晚间,小雪已经休止,商队中的那名少年系上一件湛蓝色披风,罩上挡风的兜帽,带上两人,出了客栈而去。
江都不设宵禁,轻薄的小雪覆在青瓦之上,此时街道上人流如织,灯火与雪光相映之下,好似为这座城池点缀上了一抹天人相合之华彩。
少年行走其中,多有不切实际之感。
这般时辰,无二院早已散学,学生们出入说笑着,少年人来到了这座传闻中的学馆内,道明了想要求见院主郑潮的来意,并自称是旧识。
管事见这少年气态不凡,便令其稍候,向郑潮通传而去。
郑潮孤身一人,早先谢绝了常岁宁在城中为其置办居所的提议,一直都住在学馆中。今日落雪,他早早用了晚食,正打算歇下,却未曾想有晚客到访。
且来客的身份也叫他十分惊异。
郑潮看着在自己面前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俊逸脸庞,向自己施礼的少年,颇感惊异:“长孙郎君?”
“郑先生,许久不见了。”长孙寂直起身来。
郑潮忙请他坐下说话。
书童奉上热茶,复又退去。
你来我往的一番寒暄中,郑潮无声猜测这长孙寂的来意。
此前他经过黔州时,曾得长孙家相邀,与这位年少的长孙氏家主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长孙寂试图邀他一同辅佐荣王,他婉拒之后,长孙寂又提到了常岁宁,大意是想与常岁宁一同择主辅之。
郑潮彼时就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只婉转地提议长孙寂可以向常岁宁去信一试。
谁曾想,这位长孙郎君,竟然会亲自来了江都……
那么,长孙寂此来的目的,是他郑潮,还是常岁宁呢?
若是依旧对他郑潮念念不忘,那他当真要赞一句少年人胆量可嘉,敢来江都挖人撬墙角,那不是老虎头上拔毛吗?
而若是为了说服常岁宁归顺荣王……那便不是拔毛那么简单了,郑潮更愿称之为羊入虎口。
长孙寂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成长速度却是有目共睹,他未急着切入正题,一盏茶用罢,才道:“黔州一别后,先生似乎改变颇多。”
郑潮一笑,点头:“江都风水养人。”
长孙寂也露出笑意:“看来先生在这风水宜人之处,找到了心中归宿。”
他道:“江都的确是个好地方,晚辈一路而来,常有误入桃源宝地之感……先生所追求的学政之道,的确惟有江都与常节使能给。”
郑潮笑着叹息一声,间接表明态度:“是,得此知遇之恩,自当竭力相报。”
话至此处,长孙寂才道:“实不瞒先生,晚辈此次秘密前来江都,是受常节使回信相邀,共商择主大事。”
郑潮微感错愕——怎么个事?
合着这位长孙郎君试图去信劝服常岁宁未果,反而被常岁宁诓来了江都?
她这抓着麻袋的手,抻得倒是真够远的。
“共商择主大事”……
郑潮在心中品了品这句话,再看面前显然信以为真的少年,心中莫名几分同情,道了声“原来如此”,不由得问:“……世道如此之乱,长孙郎君亲自远赴江都,家中族人竟愿应允吗?”
这话中另有深意,毕竟郑潮很难相信此时还会有人愿意相信常岁宁没有自立的野心,更何况是长孙氏的族人——
“族人本不赞成,是我执意前来。”长孙寂认真道:“我与常娘子在京中时便有交集,我信得过她的为人,相信她不会欺瞒于我。”
他知道,经历了无数风雨人心的族人们更为老成,但是他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如今既为长孙氏的家主,听取族人们的意见固然是他的本分,但他亦不能失去自己的判断——正因这一句话,他才得以说服了几名叔伯。
当初他小姑被明谨所害的真相是常娘子以身设局揭露,他身为亲历者,曾亲眼见识到了常娘子的胆气及公正之气。
为此,他愿意坚持前来,这是他表达信任的诚意。
黔州所在的黔中道已被荣王掌控,面对荣王的招揽,他们长孙氏族人一直维持着暧昧态度,而这终究不是长久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