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陆景先生连补天大将军都不去见,实在是太狂了些。”姜先时眼中有清亮的光,他跟在陆景身后悄悄询问。
陆景道:“我不去见他,他自然也会来见我,何必去那甘州府上,令那黄奇安难做?”
姜先时听到这番话,顿时明白过来,他仔细思索一番,又道:“若先生想去那平等乡……”
“平等乡中不平等,权力倾压,又有人争夺各大天王之位……
百万人的平等乡尚且不平等,就算平等乡真成了气候,不过又是一处太玄京。”
陆景迈步朝前。
恰在此时,天上有惊雷划过,有人如同陨星坠落,直落在陆景面前。
一时之间,陆景面前山岳生裂,正中央砸出了一座长约十丈的深坑。
随着弥漫的黄土散去,有人自那深坑中走出。
一面大旗被那人绑在身后。
大旗上,正是“平等”二字。
“天下纷乱,平等乡要弹灭着万载奴气,需要召强人,许以重权重势。
等到人间的天被补全,等到天下王侯权贵俱成尘埃,权势也成云烟,自然能够迎来真正的平等。”
那声音清冽,便如同流水击石,清脆非常。
陆景与姜先时看去,却见一位留着长发,面容秀气,身着一身僧袍的男儿自黄土中走出。
他手持一根禅杖,那禅杖似乎半金半铁,看起来却并不蠢笨,到如同一根棍子一般。
“这便是平等乡补天大将军?”姜先时有些惊讶。
这位补天大将军这番形象,与陆景、姜先时心中所想差别甚大。
“陆景,你可知今日的你与昔日的你有何差别?”
这位清秀的大将军缓缓走来,长发被他束在脑后,僧袍上还有许多补丁。
“以往的你,背靠书楼,又是大伏天骄,后来又成了大伏景国公,地位非凡。
那时,天下不知有多少目光落在你身上,绝大多数目光却也只能看你一看。
北秦、齐国、西域、百鬼地山、海上妖国……
除此之外,尚且有与你仇怨颇深的烂陀山、天下龙属,有与你交好的邪道宗,也有与你关系复杂的平等乡!”
清冽的声音传来,直入陆景耳畔:“那时,这些人的目光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
可是今时今日,你已是孤家寡人。
观棋先生已死,你那父亲修了长生法很快便要来取你气机,观之见长生。
大秦国师必要派人拉拢你,可秦国与你道不合,你若答应便失了本心,你若不应,大秦也要杀你。
齐国更不必多言,你杀了古辰嚣,齐渊王想要成为阎罗,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陆景,你身在远山道,看似靠近重安三州、又靠近西域,甚至能远去大荒山,远去神关,大伏朝廷捉不了你。
可你的敌人太多,有人敬佩于你却想要杀你,有人想要招揽你,你若不应也想要杀你。
更有人与你有深仇大恨,不愿见你直登乾坤乃至真君之境,想要尽早斩了你的前路。”
那人一边走近,一边娓娓道来。
“这般境况之下,你入我平等乡,成了平等乡东王,往后我会助你,那大天王也会摒弃前嫌相助于你。
三百万平等乡百姓会助你。
十八万平等军也是你的盾牌,天下无人能杀你。
哪怕那条老烛龙亲来,在他向天上索回生机之前,也杀不得你!”
“仔细想一想,大雷音寺也好、真武山也罢,终究不敢招惹朝廷。
去了大秦国,你就成了秦国干薪,自此要不断攀爬……也许爬到大公孙、爬到韩辛台那种地步,才能见昏暗天空下的一缕光。
去西域,若不归长公主掌控,第一个出手杀你的,是尚在西域的中山侯。”
“除去他们,难道你要去那齐国成为恶孽帮凶,要去那百鬼地山成为活着的鬼神?
陆景,此时细数天下,就只有天山之后的平等乡能容你,你入我平等乡,一朝得成东王,便是除我与大天王之外,平等乡中最高之人。
你与我等一同补天,岂不更好?”
补天大将军声音逐渐变得掷地有声,他走到距离陆景两丈之地,轻轻用禅杖扣地。
地上黄土渐去露出山石,山石裂开,化作一把宝座。
那石头宝座被补天大将军背在身后。
陆景目光一动。
姜先时不由握了握拳,神色动容。
补天大将军修为不知道了何等境界,他就在陆景面前,陆景都看不穿他的修为。
可这等人物此刻却转过身去,蹲下身来。
“陆景,你坐上这东王宝座,我负你回平等乡!
自此之后,我生,你不死!”
补天大将军原本清冽的声音变得掷地有声,并不宽阔的肩膀上,那一把石椅却稳如泰山。
姜先时叹了一口气。
如同景国公这样的人物,不论去到何处,都太过耀眼。
有人想要杀他不假,却也有人想将他收至麾下。
这位大雷音寺弃徒,平等乡补天大将军亲自前来,不惜自折身份,也要让陆景任那东王!
“与此相比,我太华城又有什么?”
姜先时摸了摸随身包袱,那里只有一块天柱石,承载着太华之脉些许灵韵。
“陆景先生修行太华山河帝子图录,哪怕他不在太华山,也可食脉而修行。
太华山也并不富饶,也并无有强者护持。”
这位太华城城主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又见沉默的陆景终于迈步向前,朝着补天大将军走去,姜先时心里不由一阵颓丧。
“步入太华山,不观天柱,天柱又如何能被扶正?”
姜先时已为陆景终究要坐上了东王宝座,心中正这般想着。
却忽然又见陆景来到补天大将军身后,却并没有坐上宝座,而是绕行到大将军前方。
他探出手来,扶起补天大将军。
“将军曾经派遣威光天王前来助我抗击天上西楼。
这件事陆景始终记得。”
陆景扶起补天大将军,补天大将军略微思索,又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禅杖。
铿锵……
清脆的金铁交际之音传来。
补天大将军身后那一把宝座霎时间化为尘埃,消失在天地中。
“只是陆景深觉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逍遥于荒芜贫瘠之处。
而便如我方才所言,平等乡与我道不同,我强入平等乡任那东王,大将军敬我,总有人不服我,往后还会有诸多争端。”
陆景声音平静,所表之意却十分坚定、清晰。
哪怕补天大将军亲自前来,屈身负他,他也不愿去那天山以外平等乡。
补天大将军眯起眼睛凝视着陆景,良久之后忽然问道:“陆景先生以为,我平等乡所谋之事不可成?”
陆景道:“平等乡所谋甚大,可终究人皆有欲,**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沟壑,太难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