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时分的沔北,耕犁已经下地,预示着新一年耕垦劳作的开始。
与此同时,分布各处的水利工事也已经陆续完工,等到春汛到来便可以蓄水导流、浇灌田地。
这段时期对于参与各项工事的诸家豪强而言也是非常关键,因为只有工程验收合格,他们才能从州府领取到完整的尾款,而这尾款比例通常占整个工程款的三分之一乃至更多,也是他们动用部曲劳作一整个冬天所赚取到的所有利润。
州府安排的验收程序在二月中下旬到三月初,如果验收合格,各家能够收取到工程利润的同时还能不误今年的春耕。
可如果不合格那就变得麻烦了,返工是必须的,尾款也不会立即发放,而且春夏时节江河水涨,修建各种工事要更加的费工费时。
到时候要么半途而废、放弃整个工程,要么硬着头皮返工,放弃家中一年的耕事,无论怎么选都会让人头疼兼心疼。
所以趁着验收程序还未开始,用工的各家也都在抓紧时间、争分夺秒的进行最后的收尾与修补,尽力增强工程质量,以期最后能够验收合格。
当然想要获得验收合格,除了工程本身质量要过关之外,其所应用的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那些利益相关的施工方为了确保能够足额拿到属于自己的利润,必然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于是在整个荆州境内,顿时又掀起了一股破坏摧毁私人堰埭沟渠的风潮。那些能够中标包揽州府工事的本来就是实力比较雄大的豪强,行事作风自然也偏于强势,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做起事来便难免粗暴强横。
故而从正月到二月上旬之间,整个荆州因此所引发的乡里械斗便达到二十多次。这些还仅仅只是因为规模不小而惊动官府、由官府出面平息的,其他没有报官的则就更多。
可以说整个荆州乡里秩序都因此而被搅乱,几乎无日不斗,绝大多数的乡人也都被牵连其中,不得安宁。情况之恶劣,较之去年南梁来寇时还要更加严重。
不过这些情况也都在李泰的预料之中,有的事情的确是需要破而后立,一味的妥协修补最后只会变成拎不起斩不断的一团浆湖。
所以对于州府和诸郡县,他给予的指使就是所有械斗只要没有出人命,或者是损害到均田户的利益,官府便不予理会。
这本来就是法度之外、乡土豪强之间的斗争,你们想赢就祈祷自己是最大最恶的那一个,没有道理平时不受官府的管理、乡斗输了却要求官府出面保护。
当然如果想要官府出面保护那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需要明白的一点,那就是这笼头套上了可就不好拿下来。
所以当这种乡斗发展到了一个极点、已经将要失控的时候,投靠官府寻求庇护之人便越来越多。他们之前所信奉的乡俗秩序、伦理宗法已经不足以再保护他们,唯有官府的法度能够让他们免于遭受混乱的波及。
因此各地奏报州府入籍的百姓渐多,有的地方整整一个宗族上百户人家一同入籍,而在入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争相诉讼、希望严惩那些纵横乡里的恶霸。
这样的讼桉增多,也给州郡官府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若非去年年尾进行过一轮官员的筛选替换,单单这些讼桉的记录就足以冲垮整个州郡的行政系统。
即便如此,有的郡县官府也仅仅只是担当一个记录点的职能,真正的处理行政事务、解决诉讼纠纷仍然力有未逮,须得州府派遣官吏队伍巡回处理。
李泰对于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视的,须知沔北多年来凡所政治皆流于表面,纵有争执皆以乡俗宗法解决,鲜有讼于官府,以至于民众几乎都不知道有法可依。这样的风气又被美化为民不喜争、官民无讼,典型的只要
我看不见,那就天下平安。
如今由于乡里矛盾深刻、乡斗频频,终于让民众们再想起来官府本该拥有的司法权,李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便组织了十多个巡回法庭,在州兵护送之下游走郡县之间处理讼桉。
就连他自己都暂时放下其他的事务,带领一支执法队深入乡里、审判桉件。趁着民怨沸腾之际,将这种司法和执法形式深深烙印在荆州百姓们心中。
他们这些执法队伍虽然忙碌的热火朝天,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该当执行什么法律。
西魏立国以来在刑律方面便乏甚创建,说的是仍然遵循《北魏律》的一些条款,但是这些律令也都多有遗失、或是不合时宜,包括李泰自己其实都不怎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