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堂之后,独孤信先示意李泰坐定下来,自己则直入内舍换了一身轻便舒适的燕居袍服,待到返回厅堂中来时,他见李泰正打量着堂中格局布置,便微笑说道:“这宅邸并非朝廷所赐,来年添进娘子妆奁,供你一对新人入京暂居。”
听到老丈人这么豪爽,李泰心中自是一喜,人家说的是给自家闺女的嫁妆,他总不好代替娘子拒绝,倒也没有得寸进尺的询问宅邸周围的家将部曲们和他们的房屋住处要不要一并添进嫁妆里。
反正他自己觉得这应该得是应有之义,否则老丈人这事就做的不够敞亮,他如今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区区一座京中大宅倒还不至于让他乐而忘形。
“今日宇文萨保相邀……”
略作沉吟后,他还是决定主动坦白并认错,但这里刚一开口,便被独孤信摆手打断。
“这件事倒也并不能全都怪你,良人佳缘难免群众争访,一味的走避拒绝,又会给人孤僻凉薄之感。”
听到老丈人这么体谅自己,李泰便感动的连连点头,倒也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便又连忙表态说道:“我也偶或难免会有一些孟浪不知收敛的言行,以后一定更加注意,避免此类的误会再次发生。即便长辈体谅不作责备,但风尘仆仆的长途入京后不暇休息便来为我解围,也实在是让我惭愧。”
他心里其实还有点奇怪,这件事他都是到了宇文护家才察觉到并确定下来。独孤信跟宇文护自是没有交情好到家都来不及回便往造访,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独孤信自能听出李泰言中探问之意,对此倒也无作隐瞒,直接回答说道:“贺兰盛乐前访贺拔伯华,曾言宇文萨保有此心意。那蠢娘子痴情深重,偶知此事后仓皇无计,着家奴西去向我哭告。担心你难自开解这一场纠纷,便疾行一程提前入京。”
李泰听完这番曲折后竟有些受宠若惊,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真是不差。
独孤信位高权重,父母家卷说丢就丢在东边,总不会为了区区儿女情长便随便改变自己行程与计划,之所以这么做,显然还是因为对自己的重视。
等到家奴送来醒酒的羹汤,翁婿俩便小口轻呷着继续对话。
独孤信仔细问起之前陕北那场战事的经过始末,当听到杨忠只因李泰一份书信相召便远奔千数里的抵达战场,不无自豪的说道:“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重诺尚义、不畏凶险。也难得你没有辜负他这份情义相许,能够抓住机会共荣于事!
我于世道中浮沉多年,虽然没为少辈积累下什么坚固深厚的雄业,但却绝不短于相扶共助的人情,你若能将这些情事接手下来,必也能受益匪浅!”
这话李泰当然相信,独孤信的人脉资源那真是一个能够让他垂涎三尺的大宝藏,只要将这些潜力尽数挖掘发挥出来,甚至能够缔造一个强盛一时的大帝国!
接下来的谈话氛围一直很融洽,除了自己在陕北的一些人事布置之外,李泰还将霸府近来一些人事变化与自己的理解讲给独孤信,独孤信也都给予一定的点评与补充。因之前事而生出的些许尴尬,也在这种翁婿相得的氛围中渐渐有所澹化。
只是在讲到李泰近来的官位变化时,独孤信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望着李泰正色说道:“你觉得大行台将你作此任用意图为何,对你又是好是坏?”
李泰听到这问题便是一愣,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蹭功提拔的安排,他这段日子也过得很愉快,只待圜丘事宜正式结束,官爵必然又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怎么瞧独孤信的意思是,这还是什么包藏祸心的糖衣炮弹?
独孤信见李泰有些茫然,便叹息一声道:“大行台城府至深、胸藏满谷荆棘,凡所举动都自有深意暗藏。哪怕智力高绝之类,稍有不慎都会遭其夺取心志,沦为其手中棋子……”
这样一番评价可谓是非常负面了,李泰虽知独孤信还未尽失同大行台掰掰腕子的想法,但如此露骨负面的评价,还是第一次从独孤信口中听到。
一时间他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沉思一番后摇头说道:“我于此的确是有些迟钝,想不通当中恶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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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爵荣誉,人共羡慕,轻重多寡、诚需量用谨慎,一旦所授偏于事实,势必会有邪情暗谤滋生。以你如今的资望阅历,未必就是势位越高便越好,若是根基不够扎实,也难禁得住板荡摧残。本身就有一番为国尽忠效力的事业谋划,实在不需要恃宠幸进的贸然攫升!”
独孤信又正色说道:“更何况你新得罪赵元贵,难免会有一批共其亲善的乡徒对你敌视。大行台在这一节点将你拔升起来,实在是有些心意叵测,将你圈禁在他的恩幸之内,恐怕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从容掌管实务。虚荣过甚而根脚渐虚,一旦再惹嫉恨滋扰,处境必定不妙啊!”
李泰听到这里,不由得安抽一口凉气,倒是没有独孤信想得这样深远。
独孤信观其神情变化应是听在了心里,便也没有再继续深入渲染,而是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如今事情尚有可作挽回的余地,你今日便且留宿此间。待我明日拜见皇帝陛下与大行台后,归家再来细说补救。”
等到李泰忧心忡忡的起身前往休息后,独孤信的脸色又是一变,口中喃喃说道:“我家婿子自有我来为之营计前程,黑獭他作此殊恩拉拢,实在是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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