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杀杀时间久了。
人的心,就硬了。
村中儿童多在巷道里玩耍,不少七八岁的孩子,竟然一律光溜溜的,最多用柳树枝条编织一条小内内,用一根冰草绳子胡乱绑起来,就大致算是一条裤子吧。
村庄房屋十分破败。
一些残垣断壁间,荒草萋萋,偶有几朵娇弱野花寂寥开放,喷吐着不知什么味道的花香。
“看,有人来了。”
“呀,好像还是个教书先生,竟然牵着一匹大黑马。”
“看脸上不算太凶恶,应该不是官匪吧?”
……
走进一条黄泥巷子,十余名儿童追着茅元仪打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丝毫没有因为他是陌生人而露怯。
茅元仪笑眯眯的点着头,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让孩童们更加舒服。
当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喂,这位教书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上下打量着茅元仪,皱眉问道:“这里属于茅大帅的地盘,你这厮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洪大头派来的细作?”
在三边之地的百姓人家,饱受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麾下兵卒的祸祸。
所以,对所谓的‘那边’,没有丝毫好感。
理所当然的,洪承畴便有了一个“洪大头”的诨号。
“我是个教书先生,从庆阳府来,不是细作。”茅元仪笑眯眯的说道。
“嗯,看着倒也白白净净,不像个坏人,”那孩童挥挥手,大咧咧的说道:“那就去村东头李寡妇家吧。
记住,这一带最近闹土匪,晚上尽量别出门。”
茅元仪微微一愣:“李寡妇家?”
他原本就有借宿一晚的打算,不过,这借宿到一个寡妇家,不免让他多转了几个念头。
“对啊,李寡妇的儿子是洪大头手下的官兵,坏的很,所以,来往的一些闲汉,便被村长统统给打发到李寡妇家去借宿。”
茅元仪:“……”
这个,就甚为诡异啊。
茅元仪不动声色,打听清楚李寡妇家的所在,牵了瘦马慢慢走过去。
很快的,他就来到李寡妇家。
只有破败的三间草房,院落里,荒草丛生,只是随便看几眼,便见其中竟有鼠兔蛇虫之类,正自躲在草丛里探头探脑。
这些野物也不怎么怕人。
这让茅元仪再次心中纳罕,不由得多留了一点心思:‘鼠兔蛇虫等野物,能够大摇大摆的在院子里行动,说明这地方根本就没什么人气啊……’
“有人吗?”
院墙早已塌陷,一扇破败木门在夕阳下摇摇欲坠,眼看着一阵风吹过,便可能会轰然倒地。
茅元仪心中暗叹,这几年的征战,可是苦了这些边界的百姓人家了。
可是,这种念头转瞬即逝。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道理,他比草包皇帝都清楚。
因为,有很多人的骨头,就是他这位‘茅剃头’给捣腾出来的,替皇帝造反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茅元仪手上都不干净了。
总有一些百姓人家,会遭受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动辄家破人亡,这都已成为边界之地的常态。
‘过段时间,还是想办法将洪承畴弄死算了,老百姓没什么罪过,没必要受此磨难……’
正想着心事,一件破败草房里,传出一声甚为悦耳的妇人声音。
年纪不过三十余岁。
让茅元仪有些好奇的,是这妇人的嗓音,竟有一抹令人十分舒服的沙哑和淳厚,完全不似穷乡僻壤的农家妇人。
“到东厢房去歇息吧,”草房里,那妇人淡然说道:“家里两番遭难,早已没了粮食,客官自行寻觅吃食吧。
我一个妇道人家,加上孀居,不方便出门,还望客官海涵。”
茅元仪甚为诧异的问一句:“夫人口音,不像是陕甘一带人氏?”
“山东的,落难后流落至此,死了男人,为了一口饭吃,我卖了几年身,现在人老珠黄,不想为一口饭食就委身于人;
客官,东厢房有草席,有锅灶,你自行解决饭食吧。”
茅元仪闻言,心下更是有些好奇。
这妇人不仅嗓音好听,就连说话时的语气捏拿、言语措辞等,更是与那些农妇完全不同,而且,说话也不会遮遮掩掩,就让人觉得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