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运输能力有限的缘故,定海军的船队只能在往通州卸下粮食以后,腾出空船装运百姓。考虑到黑军反复滋扰不休,随船的将士数量常常要超过五百,才能保证安全,但这样一来,腾出的空舱愈发有限,每次转运回程的百姓不会超过五百人。
几趟转运,都是陈冉亲自在负责。
这一趟,他依然坐在船舷上,看着许多老幼携带着简单行李,从通州城的南门出来,最前头的一批人已经在河畔等着登船,后头犹有家人亲卷依依不舍道别。
有个穿着青色交领袍子,手持木杖的老者,脚下不良于行,被好几名妇人孩童簇拥着向前。看到船只,他愣了一下,然后冲着旁边一个通州将校道:“这是要我等去哪里?为什么没人禀报?我怎么不晓得?”
那将校正忙着与定海军的什将交接,神色很是急躁。
老者叫了两声,见没人理会,也不知引发了什么骄横劲头,竟然推开左右,用木杖去打那将校:“我问你话呢!我是和鲁忽土勐安可剌谋克的孛堇!你这厮,安敢蔑视我?”
“狗东西真是找死!”将校脸色一变。
他身边的正军挥手一鞭,狠狠打在老者脸上:“叫你走就赶紧走,胡扯些什么!”
老者面庞皮开肉绽,满脸是血,痛呼了两声还待暴跳,被旁边人按头按脚,压在地上。
那将校犹自不快,冷笑道:“和鲁忽土勐安?可剌谋克?能打仗杀敌么?区区一个镇防军寨的空头谋克孛堇,要靠我们拿刀子保命的,怎么上下人等见了我堂堂都统,还敢直挺挺地站着?”
这话纯是抖威风了,老者身边二三十人醒悟的倒快,忙不迭的跪下。而后头许多人看着前头的人跪倒,个个不明所以,也都跪下了。
这处港口许久没人维护,河道涨水以后,地面很是泥泞。这些人跪在地上,膝盖和衣袍下摆都脏污的厉害。而定海军的士卒不耐烦地啪啪踏着泥泞,挨个喝道:“起来!耽搁个屁!赶紧上船!”
这凶横语气又让百姓们愈发惊恐,不少人慌忙嗑头,把额头、脸面、脖颈都弄脏了,象是从泥地里刚打过滚。定海军士卒们骂骂咧咧,还得把他们拽起来。
反倒是那个完颜承晖的部下将校全不在意,瞥了众人一眼之后,调转马头向船队行来。
船上定海军的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俱都沉默不语。
很多人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家乡和亲族遭到女真人荼毒的场景,想起那时候遍布各军州的勐安谋克和镇防千户,肆意蹂躏百姓,横行不法的威风。那时候,多少女真人如狼似虎,视百姓如犬羊,可谁也没想到,那就是女真人最后的辉煌。
自从勐安谋克制度废弛以后,女真人基层首领人物的地位就在不断下降,任凭朝廷采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法遏制。他们在地方上的苛酷表现,不过是出于政治上、军事上弱势以后,转而在经济上取偿的本能罢了。….这几年的战乱下来,朝廷和各地将帅各自封官许愿,又营造了一大批都统、提控之流。他们才是掌控暴力的新贵,而绝大多数女真人,便如眼前这些,已经毫无力量。
此番被运到辽东的百姓里,想来有好些女真人。但踏上定海军的土地那一刻,他们就只是郭宣使麾下普通的百姓而已,不再有女真人了!
那名都统走到近处,对着陈冉道:“这一批有六百多人,算上此前两批,一共两千人,都交给你们了。我这里还有上万人呢,你们得多运点粮食来,否则他们迟早都得饿死!”
适才他在女真人的谋克孛堇面前,拿着自家都统的职位说话,对着陈冉这个钤辖,却不敢失礼。
陈冉不卑不亢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
“还是你们定海军想得周全……”那都统有些羡慕的说道:“这些船,都是老早就备下的吧?”
“我们定海军身在边鄙,比不得你们天子脚下,非得做点海上生意,才养的起兵。”陈冉打了个哈哈,扯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