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俺的金首饰,俺最后的吃的,还给俺!”
随着叫骂声,一个包袱在拉扯中让拽破,一个饭团子还是半个干馒头滚到泥地里。没两滚,包上一层泥水。
一个小身影飞跑过去,是元皓一直想教训,但大人都说不要教训的黑瘦孩子。
只见他抢宝贝似的一个鱼跃扑上去,“扑”,雨水想当然溅他一身,在他的泥衣裳上又添一层。他的双手刚好在吃的上面,就地一抓,又是泥又是水的,一起塞到嘴里。
“啊!”
“天呐!”
大人和孩子们震惊住,看着他手中的泥水,跟吃在自己嘴里似的,嗓子眼里全有了不舒服。
加寿姐妹呆若木鸡:“那能吃吗?”这一句话,把同样吃惊呆住的元皓提醒。
不久前小心眼儿里还坚决不打算原谅的元皓看不下去,小胖手对着称心一伸:“称心姐姐给我一个大的馒头。”称心给了他。元皓拿在手上,走到外面屋檐下面,萧战陪着,不肯让他走到雨里,也不让他站得离外面太近,免得吹到雨丝。
元皓就原地叫着黑瘦孩子:“你过来!”黑瘦孩子不相信,愣着只盯着馒头咽口水,嘴角上挂着泥水原地不动。
元皓立即给他起个名字:“小黑子,你过来。”萧战帮着他叫:“那泥猴,就是你,过来过来。难道还要我揪你过来吗?”
主要看在馒头的份上,黑瘦孩子过了来。他见识过这一行人的怒气,停在台阶下面。
元皓握着馒头先不伸出去,小脸儿黑黑的先问他:“你还打不打人了?”
黑瘦孩子傻乎乎。是萧战呵斥他:“说你不打了!”黑瘦孩子点点头。
元皓闪开身子,让出好孩子来:“给好孩子姑娘赔礼!馒头就给你。”黑瘦孩子“砰砰砰砰”,一气叩了十个头出去。直到元皓让他起来,萧战还不放心,接过馒头让表弟退后,把馒头送给黑瘦孩子。
元皓又叫起来:“看他脏的!”那只脏污小手就在眼前,把萧战也恶心住。萧战板着脸收回馒头:“把你手洗干净,你倒不怕吃病?”
外面有雨水,萧战对天看看。等他眼光落下来,萧战也张口结舌。
黑瘦孩子为早早得到吃的,让他洗,他就洗。原地把衣裳一把脱了下来,他打算就在雨里洗了。而且打算从头洗到脚那意思。
姑娘们尖叫一声,把身子转个方向。宝珠对着露出的小身板儿没法子移开眼睛。
瘦骨嶙峋的只有一层皮,让宝珠也没法再为好孩子抱不平。
“红花,取些水给他洗洗。”宝珠说着,又照顾到元皓的心情,问一问他:“让他站到屋檐下面冲一冲可以吗?”
元皓也看到那孩子瘦的像个纸人,胖面庞上很是纠结一会儿,说了声好,随后看也不看那个孩子,走回到袁训面前。仰了脸儿,又是愧疚又是犹豫。
袁训实在是累了,按一按元皓肩头:“有些话也应该对你们多说说,但舅舅要歇会儿,找个人来对你们说说。”
对张大学士瞅一眼,就道:“您会说一通大道理,孩子们听不懂。”又看赵夫子:“先生讲书是好的。”再看镇南老王,也是微一摇头:“您往来的人都有身份,有居心叵测的人,也不是这样的做派。您讲这节子书,过两年合适。”
梁山老王主动走出来:“我来讲吧,我是跟上将军也纠缠过,跟穷措大无赖也能为一文钱理论。”
“就是您了。”袁训把元皓轻推过来,也喊女儿们:“加寿你们都去听听,小六你要认真听。”
孩子们簇拥着老王到隔出来的一间房里去坐下,这里梅英红花打两盆水,放两个舀子,让黑瘦孩子站到淋不到雨的屋檐下面。
袁训苏先去休息,二位殿下打发个护卫去管管外面打抢的人,把大汉们轰走。
外面静下来,只有小雨淅淅的下着。有冷风吹过,黑瘦孩子没了衣裳,打个寒噤。但他为了吃的,昂着头准备迎接即将淋下的冷水。在他心里热水是费事烧出来的,在这受灾的时候更加难得。他不信别人会舍热水给他。
头一波下来的,是股暖流。黑瘦孩子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又一股水流到他面上,还是暖的。
他只顾着看去了,梅英红花提醒他:“快把你身上的泥洗干净,再进来好好洗,你要这风口里洗多久?”
黑瘦孩子把自己身上的泥洗洗,对温暖的留恋,让他乖乖跟着梅英红花进来。
近锅灶的地方,有一个木头盆。不是澡盆,但坐下他不成问题。红花道:“你只用脚盆泡泡吧,”又给他一碗热汤:“能一气喝下去最好,去去寒气。”
黑瘦孩子双手捧住,面上流下不知是水还是泪。而汤的温度,让他一时还不敢就喝。
梅英和红花原本在收拾厨房,今天的晚饭,今天的宵夜等等,就还忙活着。边忙边也教训这黑瘦孩子:“以后别抢人东西,也别乱打人。看你小小个子,能打到谁?是我们小姑娘心太好了,离你们太近,才让你们推一把。伤到了,现在却还要管你干净和吃饭,这到哪儿说理去?你以后改了吧。”
黑瘦孩子见到没有人注意到他,小心翼翼地放大胆喝起汤来。
“给。”红花把刚才那馒头给他,让他复述一遍:“这是胖小爷给你的,你要记住他。”
点起来的烛光下面,黑瘦孩子拼命点头,大口吃着馒头。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能让看的人心头一酸。孔小青也见到,走过来对梅英道:“娘,把我晚上的肉给他一块,我晚上不吃肉。”
梅英依言,切一块巴掌大小的熟牛肉给红花。红花要切成片时,黑瘦孩子迫不及待伸出手:“给我。”原来他会说话。
红花就给了他,黑瘦孩子紧紧攥着不松手。孔小青见到他抓的小手上青筋冒出来,猜测道:“你是带给你家大人吗?”黑瘦孩子瞪着眼睛对他。
孔小青搔搔头,把手上一套衣裳放下来。身后有脚步声响,见是袁训和苏先出来,孔小青不再理会黑瘦孩子,跟上去道:“我爹说老爷们一定放心不下外面的人,让我跟着去学学。”
袁训和苏先打了个盹儿,仗着平时保养得当,精神恢复大半。他们果然是去看视灾民们,就让孔小青跟上,又带上几个家人。
……
这应该是黄昏时候,但雨打得天地混沌,黑暗早早来临。雨水洗涮下反而出来一丝亮光,也方便袁训等人查看。
他们披着蓑衣,经过老幼妇孺的时候也没有解下来。有的人生出不满,在后面小声道:“过来看棚子结不结实跟真的一样,你们那里暖和,现在的怎么不让老人过去?”
他以为说的低,却见到一个高大青年骤然回身,两道眸光又寒又厉,跟两把雪亮而出鞘的刀似的,吓得那个人一惊,在这目光下面让钉住似的,从头寒到脚,也从头冻住到脚根。
袁训冷笑回他:“都过去你们也住不下!你以为我会信你们都住过去,会让给老人和孩子!再说你不想想,我们大可以一走了之,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最后一句说的更加讥诮:“先护好我们自己,才能分点儿给你们!”
这样一说,周围的人有相当一部分低下头。有一个老人叹气:“别说了吧,人家小爷前天给东西,不是让打了?”
“是啊是啊,小心防范谁是错呢?咱们还是挤在一起取个暖儿,自己想想法子吧。”
在这样的话里,袁训不再苛责他们,他们背井离乡本就艰难。和苏先等人继续把所有棚子看过,回到庙里来见太子。
“怎么样?”太子和齐王多上一分,对着外面淋雨的人多一分心绪不宁。
苏先眉头紧锁:“不好,有三百以上的老人孩子和女人,而且自救能力很差。今天没有衙门出来让他们砍树,只怕呆呆的还淋着雨。也没有地方生火。有一半的篷子里还在排斥别人,另一半倒知道抱团取暖。但有一个得病的,马上就过一片。”
太子跺脚:“这本地县官为什么撵他们出来?”他的一双眼睛急的隐隐发红。
张大学士见殿下往日的聪明全消磨在担忧里面,他接了话:“这是个小城,平时居住一千来人。这会儿和隔壁小城分担一万人,各自但有五千。城中加上里正,能用的差人也就几十。如果全留在城里,乱了起来,他不但弹压不下,就是他的性命都保不住。一天舍一顿饭就撵出城,他也没有办法。”
太子也知道是这样的,但受灾的人就在他眼前,他不能装看不见。手指外面还是愤怒:“那他应该留下老人孩子和女人在城里!”
镇南老王在这里,张大学士劝不下来,他走出来:“殿下,老人孩子和女人因为体弱,争不过强壮的人。大学士刚才也说了,本城没有几个差人,本县又要治水又要发粥米……”
只说到这里,太子哑口无言。摆一摆手,痛泪迸出来几滴:“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他了,现在是咱们这里应该怎么样,倒是赶快拿个主张出来。不然他们睡在雨水里,我怎么能在这安稳地方呆得住。”
“等着。”老王、大学士和袁训苏先异口同声。
齐王闷闷的也想发脾气,但太子碰一鼻子灰他亲眼见到,只能按压下心头那酸苦滋味,幽幽只反问:“等到什么时候?”
“关安又出去路上看了,只盼着万大同早早到来。本县往省里求助,只盼着省里来人早早到来。”袁训心里也急,但是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