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对他依恋,那不见得是公事上靠山的语气,分明是孩子亲近长辈,让同样年青的齐王生出寂寞。
殿下们有时候是无聊,有时候是有所感而发,都想过寻常百姓家倚父偎母。跟他们母妃在深宫里,只想儿子荣耀给她们的居多,父亲又是天子,他们难以亲近不同。
出宫有府第,就是大人,遇事有先生,再不然自己担着。外戚的话,要分辨。先生的话,要分辨。家人的话,有时候也要分辨。不一定就产生累出来,但面对太子亲亲热热的叫着忠毅侯,为加寿看花做个商讨,压抑不住的嫉妒从齐王心中升起。他也是蹲着的,指尖微颤着,在地上胡乱划几道。
袁训的回话亲切,用树枝把泥地抹平,重新划出来:“这是扬州,这是官道,咱们在这里,这里是水,这里有兵营,驿站在这里,殿下,最好的地儿,是能接应咱们,咱们又占优势。只等消息吧,”
换一个调谑口吻:“林教主真的不出来,咱们还真得哄哄他。”
循循而又轻俏的语气,齐王勉强一笑。
太子哈哈大笑,请缨道:“哥哥在,如果可以,我和哥哥引他。”对齐王挤挤眼:“哥哥和我是他眼中的大鱼不是吗?”
齐王没了脾气,再和英敏置气,他根基也定。对太子的话也精神抖擞,齐王也道:“我出来就是办差,千万不要让我空着手回去。”
张大学士为他解释:“当街公审,夜晚戏弄,殿下,这是你在才有的,这是您的功劳。而且太子殿下昨夜呈报,已写进去。”
齐王难为情的笑笑:“他给我看过,所以我羞于见人,没怎么出力似的,怎么好揽功在身。”
镇南老王安慰他:“你看孩子们,元皓小小年纪,能办什么差?但装神弄鬼的,他办的不错,玩得开心。殿下,当差如和风徐来,这差使就漂亮。”
齐王醍醐灌顶,一刹时如云霄风动,鼓荡心间。
他听了进去,把以前认为的用心用力与“和风徐来”作个比较,越咀嚼越有味道,从太子开始,依次对老王、大学士和袁训道谢:“学了许多,有劳有劳。”
暗想,难怪这一回见面,太子开朗活泼。齐王胆色更足,放着这些人在有恃无恐,更要揽上事情:“英敏不可以乱走动,引蛇出洞,我去吧。姓林的折损许多人,难道见我还不足够眼红吗?”
“不急,等前边儿消息过来再商议。兴许,他还是等咱们到了扬州再来上一记。但反正他不改招数,这万万不能。”袁训若有所思。人人看得出来,看似轻松随意的行程,每一步,其实侯爷都运筹千端。
张大学士悄悄抬抬腿,他蹲上这一会儿,不酸也没有麻。对他的年纪,就没出京的时候还不可能。他记得去年出京前,夏天家里荷花早开,他就原地没走动,看足一刻钟,站的地儿是水边也潮是真的,腿脚上就酸的十几步后方解开。
大学士是为自己暮年调理好身体对想着吗?不是。他是想到自己老迈都能康健,太子殿下朝阳般更添滋补。又一步一步,到今天为止,看似袁训带着孩子们玩,其实没有出错。
太子好,大学士就好。路上说话,大学士已让袁训很多。见他沉吟,大学士也不敢打扰。
孩子们欢乐的嚷嚷把袁训打断,“爹爹,”这是自家孩子。
“姨丈,”这是正经和好孩子,褚大路。
“老爷,”这是孔小青和小红。
“坏蛋舅舅,坏蛋舅舅,吃我的。”这是元皓。
没有人跟元皓争,这个除去小红,就数他最小的胖孩子,在众人脑海里总是他最小,他腰杆儿硬的跑在最前面。
左手木盘子,右手护着里面东西不掉出来。香气四溢,勾人馋涎,送到袁训面前,胖脸儿上讨好:“舅舅带元皓看花,你吃。”
袁训懒洋洋。
元皓能明白:“这里有三段,一段给舅舅,两段给祖父。元皓吃的,元皓再去取。”
袁训笑笑,取过一段蛇肉咬在嘴里。天豹的手艺不是吹的,蒋德吹嘘自己制订他训练计划有功,天豹还会绣花,袁训将就听着,但做菜不错此系真事儿。
鱼也好,肉也好,天豹过个手,吃一口能大补元气那滋味。
镇南老王也吃了,唔唔叫好。萧战的分一半给岳父,一半给祖父。加福的就全给祖父。哪怕是个木头,梁山老王也会说好。
加寿的给太子,念姐儿没有办法,只能送给齐王。齐王大喜,也是咬个石头也是好的,吃得赞不绝口。
已经弄清楚,天豹曾是袁家的家人。那侍候侯夫人的独臂女子是他的母亲。赞着赞着,齐王的心思又拐了弯儿。心想这样好人儿忠毅侯也舍得给,太子有福。
一直到此时,太子是依从劝谏,齐王收敛光芒。更可以看出京中收到的怎么好,是忠毅侯主持。他轻叹不止一声,太子有福。
夜晚来临,齐王更赞美妙。他守上半夜,其实是吹春风。下半夜最伤神,别人也不敢让他熬。侧耳听着马车里叽叽哝哝,侧目看袁家一双长子,执瑜执璞板正在马上的身姿,英雄出少年说的只能是他们。
年青的齐王,对这行程愈发珍惜。
…。
揭帘而进的人,面庞上有异国特征,但林允文闪过一丝不妙,谨慎的看向他联络的掌柜,他自称巴老板。
“这位面生?”林允文询问。
进来的是个青年,浓眸亮出不凡风采。像长空中的头雁,嗥鸣都胜出一截清亮。
林允文知道他们国里也分贵族平民,但平民哪有这样的气势。来的人有身份,心中有数永远比蒙在鼓里好。林允文眸光疑惑。
巴老板介绍:“这是我的远房亲戚,出来学生意,都叫他伊掌柜。”他的汉话字正腔圆,也不能抹去林允文的蔑视。
对巴老板从来不说真名字,因此对他不满,不到关键时候不愿意用他的林允文,暗想汉人里扎堆,汉话一套一套,什么老板掌柜的全出来,分明你是不信我。
正好,教主也不信他,不介意用他一用,事情不成时他死与自己无关。
林允文咬一咬牙,不是他不信自己,是忠毅侯狡猾难测,战场上有名头儿的大将军,不是一般的官员可比。
伊掌柜生得彪悍,笑的时候也似野狼呲牙,板起脸的时候当他刽子手不会有人奇怪。
分明一双浓黑而深如湖水般的眼睛,却戾气狠烈,跟血里浸过似的。
好在他总是笑,戾气隐藏在尖厉白牙下面。相对的,让人好过一些。
他笑嘻嘻,汉话也流利:“林教主,兄弟对你久仰已久,听说你有袁大将军的消息?”
巴老板对他使个眼色:“教主要给我们的是大汉皇帝儿子的消息,金子般的那个。”
“太子!?”伊掌柜的眸子闪闪,迫不及待下一刻吞噬而能满足的危险又布满房中。
林允文如袁训所说,也有他的能耐。沉下脸:“你们到底钟意太子,还是钟意袁训!不说明白,没法子合作。”
一旁高高在上的木窗,照进的日光忽然晃动,无端如划开的刀锋,锐利而尖刻。
林允文后退一步,吃吃瞪着面前身材高大的人。心底也有什么突兀而出,一个心思警惕的出来。面对他们弱,不亚于送羊入虎口。
把面容一寒,重新撑住时,伊掌柜和巴老板呵呵笑出了声。伊掌柜的客气的一招手:“教主请安坐,听我慢慢道来。”
桌子有个提梁壶,伊掌柜的显然知道汉人是待茶之道。大手按住壶系,那手大则坚定,手腕内垂出一串珠子,上面有绿松石也有刻着经文类的东西。
“原来不是高南人。”林允文一眼认出。他在边城呆的时候,认得舍布以前,就把各国的祈福经文记在心里。是有个后路的心思,不想今天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