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笑得不能自持:“还有一个呢?”
“正中间。”加寿绷紧脸儿,这不好笑。姑姑说加寿扎辫子最好看,不许别人笑。
她在宫里呆这几个月,早学过礼仪。小身子坐得笔直的,不玩耍的时候比大人还要正经。掌珠越看越可爱,就更是笑语。
车离开这条街,四太太算是气坏。笑,你笑什么!
见文章侯夫人还在后面装望车石,还没有进去。四太太怒气冲冲出来,她们平时遇到还是说话的,阴阳怪气:“大嫂,你这般殷勤,敢是送大哥?”
“送世拓媳妇,”文章侯夫人一向不是妯娌们对手,这就老实随口的回话。
四太太就知道她要这么回,才这么的问。“哈哈,”手拍胸口,四太太放声大笑,肆意起来:“可笑死了,长辈倒送起晚辈来,你和大哥都没死绝了,这就晚辈上起天?”
文章侯夫人即刻后退,扶上丫头:“回房去。”往家门里一钻,在影墙后面站住,才叹气。
丫头都是不解的:“四太太又骂上来了,夫人何必让着她,回回让着,她就越要骂。以前也是,不分家的时候,二太太四太太指桑骂槐的,就是忍着的,才有她们上来。”
文章侯夫人更叹气:“你当我不会骂人吗?这不是有句俗语儿,狗急了要上墙。她现在就是条急了的狗,侯爷前几天送东西给四老爷,说四老爷的贵重东西又少了一件,又当了的说不好,她能不急吗?让她骂去吧,横竖我进家门日子不错,我真真的懒得和她斗气,又生不出前程出来。”
丫头想想也是,扶起侯夫人,微笑:“但说句实话,分出去家,外面名声上不好听,但家里真的清静。”
“所以问老太太,她也说这个年过得好,真是没有烦心的话听,喝口水儿也是喜欢的。再说大奶奶她,性子是燥的,却是能干的。家里的钱也是多起来,过年亲戚门上送年货,都比往年体面,不是我要压人,谁不想拿出两手好看的礼来?你说,四太太骂,我进来就行了,谁和她生那不中用的气,我去吃点好吃的,比生气强。”
文章侯夫人自己把自己说得开心起来,带着丫头兴冲冲的回房:“看看咱们中午吃什么,大奶奶是不回来吃饭了,她跟着她家老太太,吃好吃的去,我们也别闲着。”
这一位如今是心宽体要胖。
……
掌珠虽是不喜欢而出来的,但车里有加寿在,又开心起来。又担心祖母看透自己心事,要说几句,但车直到袁家,祖母也没说话,掌珠放下心。
下车以后,加寿蹬蹬小腿儿,说一声:“找母亲。”她是专门回来喝奶的,每回先找母亲。嬷嬷女官宫女太监跟后面进去,掌珠就对祖母道:“我们先见亲家太太,再去看宝珠。”
进家门先看长辈。
老太太洞察的在她面上一转,道:“亲家太太那里不客气也没什么,先看病人。”掌珠没办法,跟在后面。
袁家的院子是掌珠来过好些回的,每一回来都觉得不错,虽然和文章侯府这世家赐下来的宅子相比小了些。
今天看呢,还是不错,就生出愤怨。
凭什么姨妈和表妹又能住到这样的地方里?
姨妈倒也罢了,姨妈和掌珠是互生不悦,却面上还有和气。独表妹重回好日子,让掌珠忿忿不平,这老天还长眼吗?
是了,老天嫌她们乱占福气,她才生病呢?病人乱挪床,可不要病得再厉害……掌珠虽然恨,却不是一味的歹毒,下面的话不肯再说下去,只还在心里恨恨。
见杏花林后面,三间房子里飘出药香,就知道住在这里。掌珠别别扭扭,又想到有一年也是开杏花,自己掐了好些在房里养着,表妹不知不响的,把养花的水里加上什么,好好的能养几天的花,没到晚上就全死了,要不检查水,还发现不出来。
真是提到她就是恼。
掌珠鄙夷,你还有点好事儿能让我想起来吗?
见袁家真是肯照应,廊下坐着两个使唤丫头,皆是安老太太以前的人,老太太和亲家太太合府,又带不进去宫,现在是亲家太太的人,出现在这里,皆要算在袁家头上。
她们正要行礼,老太太摆手不必。直到她们身边,才悄声道:“不要惊动病人,姨太太可好不好?”
“不是大病儿,医生说能进水米就无事。夫人听说,就让把给奶奶喝的汤,分一些出来煮稀烂的米粥,姨太太早上喝下去两碗,随后就能说话。”
掌珠又鄙夷,抢宝珠的汤喝,姨妈难道你也坐月子?
老太太像能知道,犀利的给了掌珠一眼,掌珠忙端正面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有想。
而房中,有话语声飘过来。
“明珠,”方姨妈吃饱了,营养跟得上,中气还在。
“娘我在呢,你要什么,我拿给你。这里好呢,什么都有,宝珠吃的东西,给你吃,茶也是上好的,跟我们寻常喝的不一样,那茶叶末儿,泡出茶来能噎死人。”
掌珠忍住笑,原来就过这样的日子。她不歹毒,但刻薄却是有的。又不管怎么寻思回想的,刻薄都有道理,随时能找出表妹的不好,就放心自在的刻薄下去。
里面在说话,老太太也想听听,就原地不动,大家都不进去。
“又回到好日子了?”方姨妈问女儿。
“是呢,跟和祖母住的时候一样,样样有人照管。”
老太太唏嘘,果然的,知道些事情了,还懂得这就叫有人照管。换成以前,这一对母女都觉得三寸不烂之舌,说几句哄鬼的话,就可以安心享受。
掌珠继续鄙夷。
“明珠你来,有话儿对你说。”
衣衫轻响,可能是方明珠坐到床沿儿去。
“忽然的我就病了,这医生的药真管用,昨儿我不能动,想说话舌头像让绳缠住。今儿早上粥一喝,我就轻松不少,”
方明珠低声:“是寻常吃的不好。”
“不是吃的不好,我老了,吃什么不是吃,不过在这里吃的好,是好得快是真的。明珠,我有话早告诉你,免得以后我再病,”
方明珠哭了:“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比昨天儿好了,脸上也有了红色儿,怎么叫再病?”
长长的叹息声出来,方姨妈道:“你听我说完,就知道我的心。”
“我的孩子,我不能动不能说的时候,我想的更多。当年为了你,才把家里的田地全卖掉,这是你父亲的,为什么要留给方家。哪怕你出嫁,也全是你的。方家合起来要告,没办法去投奔老太太,这一去,就迷了眼。”
老太太听得很认真。
“想着老太太是人,我也是人,她守寡就过得那么好,我守寡就是人下人?先时是气她,偏要多吃她几天,”
老太太微笑,掌珠咬牙,这都打的什么心思!
“后来老太太真是好啊,把你养这么大,养的跟她自己孙女儿一样,我就想着样样都一样,就差你没有宝珠玉珠的嫁妆可怎么办,那时候看她们三姐妹个个像眼中钉,只想你讨老太太的好,老太太当你亲孙女儿,多分你几件子才好。”
掌珠愤慨拧帕子,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当我们是眼中钉。
“这就出来许多的错事,担心老太太不带你上京,后来,唉,就出来余家那件事,你吃了许多的苦,我把余家恨的夜夜菩萨面前咒他,恨的我几乎要病一场,”
方明珠泣道:“别说了,”
“后面的事,也进京了,偏又没福气,和老太太分开,是宝珠女婿撵走我们,我恨的又咒过他……”
方明珠哭起来,方姨妈也泣不成声。
掌珠面上恼的,如果这是她家,早让人把铺盖掀起,让姨妈表妹全赶出去。手中的淡青色帕子,已经揉得不成模样,料子要是差上一点儿,早让掌珠撕成丝。
“不该啊,这样的去做事。现在病倒,却睡到宝珠家里,现在你丈夫跟着宝珠女婿,倒要袁家按月的送银子,明珠,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当兵的拿银子,不是按月给的。”
“那这钱是哪里出来的?”
“是宝珠垫出来的。”
老太太笑了笑,掌珠已气得听不下去,宝珠你傻了吗?你呆了吗?你憨了吗?你要自己出钱给天天咒你的人。
她要是再听下去,只会直冲进去,这就悄悄地往后面退,准备去找宝珠理论。
房里说话声继续:“我的病啊,主要是见到你女婿的银子,想到以前对他不好,现在他好了,我心里转不过来,这就病了,以前的事情,不该啊,现在又住到袁家里,明珠,有香没有,你点上,我去给菩萨叩头,我说我以前说错了,全说错了,”
……
“十根辫子?那不是要把姑姑给累到?”宝珠和加寿脸对着脸儿在笑,加寿吃完了不走,赖在母亲床上和她嘻嘻,说自己过生日的事情。
这时候父亲一般都在床前,只要不出去。
“加寿过生日,过生日有吃食铺子,和家里的一样,姑姑说给十个首饰扎着,”
宝珠就对袁训笑道:“我说要赶活,你还不让我赶,今儿别再看着我,我得赶紧给瑞庆殿下把鞋子做出来。”
“伤眼睛,出了月子我让一步,让儿子也让一步,许你先做她的可好不好,月子里,还是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