粆图台吉一开始确实没往这个方向想,这会杨麒一说,他便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都督,会不会我看见的,就是后金军主力?”
早前的交锋中,粆图台吉的雁门营曾经短暂突破了后金军的探马防线,不过那更像后金军的诱敌。
因为在小规模战斗中,粆图台吉的蒙古骑兵,要比后金兵马更有优势。
但这是战术决定的,蒙古骑兵交锋冲阵,习惯以精锐在前,老弱居后,短时间接触中有强大的突防能力,而一旦首攻遇挫,就只能另寻战机。
后金军则习惯以旗奴、罪兵等老弱在前,精锐在后,有更强的持续进攻能力。
所以粆图台吉一直以为那场战斗是他突破了敌军防线,才看见敌军偏师。
但更有可能的是,他被敌军诱饵拖住,敌军大部队正在向他快速行进,准备包抄合围将他吃掉。
好在他打得快,发现敌军大队行进,转头就撤回了大青山,这才捡回条命。
想到这儿,粆图台吉的脸色难看起来。
真相总是一把快刀。
对于粆图台吉的猜想,杨麒说不准。
就他自己而言,敌军兵力,只能往多了算,不可往少了猜。
因此他道:“他们是万余军兵来侵、三万之众邀战、亦或正是五万大军薄来,我等只当他们放了个屁,不论真假,我都不会应下多尔衮的邀战。”
“所以贺总兵仍固守大青山防线,就不必来参与此次军议了,至于诸位,各有使命。”
“雁门总兵粆图,自今日起,带兵巡行武川;俄木布台吉,发土默特骑兵巡行丰州滩,前出百里探索敌军动向。”
“五原总兵王承恩,带兵于阴山设立烽火墩台,两手准备,防范山北、准备支援山南。”
“诸部如若遇敌,以探明敌军兵力、位置为重,倍于敌军方可交战,一拥而上,速战速决,假使兵力不济就速报后方,退至安全地带。”
向几名总兵官下达军令,杨麒这才对众人道:“此战重点,不在歼敌,保住蒙军世侯东征哈剌慎所得人口牲畜,我等便立于不败之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几年间多次身份变化,深刻地改变了杨麒的思考方式。
不再是大明的总兵,军事行动的意义也不再是听命行事,去防守一块信地或追击几股贼寇。
怎么说呢。
总兵官本身需要脑子,但崇祯年间的总兵官,不需要。
驻扎在边墙或内地信地,只要北虏、东虏、流贼来了,就得能点起多少人马就点起多少人马,上去就拦、就拼、就堵、就追、就截。
不然转眼就要带着兵败丧师的耻辱和百姓被摧残的愧疚沦为阶下囚。
而现在的他,没有上级掣肘,更是受到刘承宗的‘国战’思想影响,能认真地思考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比如:战争目的,以及战争意义。
从这个角度上,杨麒更容易理解此时的局势。
元帅府和后金,就像两个肆意在疆域上挥洒力量的巨人。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即使扯歪了身子、伸直了手臂,也不过是在归化城用两根指头打架。
谁在这里都是强弩之末。
割据西北的刘承宗,在漠南的影响力不过是留下一群孤儿乞丐,吃饭都成问题。
威震东北的黄台吉,也只能每年趁着辽河解冻,搞个漠南夏令营,春天出发,秋天就得回沈阳。
谁能在这里长久存在,谁才是当之无愧的马背王者。
所以对杨麒来说,杀敌不重要、阴山防线不重要、归化城不重要、黄河沿线也不重要。
漠南都督府,就没有需要不计代价的必争之地。
有意义的东西只有一个:归附的、抢来的蒙古人口、牲畜、口粮和财富。
胜利的底线很低,让后金军无功而返,对他来说就是伟大胜利。
只不过杨麒却想不到,随着他的命令,土默特台吉俄木布的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他面色难看地对杨麒问道:“都督的意思是……弃城?”
元帅府的漠南只有一座城,归化城。
而土默特部的象征,就是这座俺答汗修建的归化城。
俄木布听明白了,杨麒并不打算与后金军决一死战,而是想要财富、人口、牲畜全部迁至鄂尔多斯,期待后金军自己退走。
杨麒的面色平淡,仿佛归化城是很容易舍弃的东西,点头道:“如果有必要,该弃城就弃城。”
他看向俄木布的眼神甚至还带着点儿戏谑和惊异。
心想,我个汉人大都督都不在乎城池,你个孛儿只斤怎么还珍惜上瓶瓶罐罐了?
但这恰恰正是问题所在。
相较于杨麒这几年跟着刘承宗游荡西北、更是跑到漠南扎根,其实土默特的俄木布台吉更像是个定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