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武连忙呵斥战兵下来,用马鞭狠狠抽了那人两下。
“狗奴才,再敢扰乱军心,杀了你!”
然后,他蹬蹬爬上望杆,站在高高的望杆上,举目四望。
夕阳有些刺眼,他用手挡住阳光,朝东边望去,四面都是浓烟,看来代善他们安插的细作真的起了作用,费英武还在高兴,目光投向远处,他忽然呆住。
最先映入眼帘的正白旗,他们已经逃离东门,此时好像被一支明军缠住,白甲兵挥舞重刀疯狂乱砍,包衣们发疯似得乱跑,后脑勺上的小辫欢快的跳动着。
然后他看到了南边的正蓝旗,最后是西边正红旗,他们都逃离了开原,朝赫图阿拉方向撤退。
“一群废物,被南蛮子追着打!”
费英武骂了一句,焦虑的目光无意间扫向城中,浓烟之下,一股股红色浪潮向北门滚滚而来,沿途不断有红色鸳鸯战袄加入,势不可挡席卷整个开原城。
“南蛮子都上来了!怕是有上万人马!”
他心里打了个寒战,知道不能再犹豫,哆哆嗦嗦从望杆上爬下来,没有停歇,便立即快步跑到阿敏身前。
“四哥,快走!南蛮子都来了,”
阿敏此刻正死死盯着对岸明军,这支明军在数倍于己的镶蓝旗勇士进攻下,伤亡不断增加,终于开始走向崩溃。
他听见费英武说话,不耐烦道:
“走什么!南蛮子快死光了!我要冲进城去,抓住刘招孙!带回赫图阿拉凌迟处死!”
费扬武望着眼前疯狂的阿敏,望着这个命运多舛的亲兄弟,忽然抡起了拳头,打在他脸上。
“四哥!他们都走了!”
阿敏暴怒之下猛地拔出顺刀,正要砍他弟弟,忽然愣在当场。
“谁走了?”
费扬武上前使劲摇晃阿敏身上的锁子甲,大声道:
“代善、黄台吉、莽古尔泰,这三个狗东西都把兵撤走了!城中尼堪兵都围过来了,刘招孙他们说,要灭了咱们镶蓝旗!”
镶蓝旗旗主阿敏,瞬间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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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四起的开原城中,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口,把守着二十个长枪兵。
他们全身披甲,手持一丈七尺长枪,腰间还悬挂折叠短弩,默默守卫在巷口。
城中发生的惨烈战斗仿佛与这里无关。
几个路过抢劫的溃兵乱兵,被这队士兵身上散发的杀气震慑,远远绕开走去。
小巷之中,一个幽静的院落内,胡须花白杨镐,望着城中升起的浓烟,喟然长叹;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个胖胖的丫鬟端上来热茶,杨老爷喝了一口,转身望向站在身边的女儿,惨然道:
“青儿,开原,怕是守不住了,你既嫁给了刘参将,又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夫君战死,你当他殉节!”
杨镐呜咽起来,女儿已是泪如雨下。
“爹爹,我去北门寻他,死了也要去!给我一把顺刀!”
杨镐猛地将茶杯摔落在地,怒道:
“外面都是乱兵,你一个女儿家,出去作甚?也不怕污了祖宗脸面!那刘招孙早死了!死了!”
旁边丫鬟被吓一跳,连忙后退几步,跑出院门。
“污了脸面?外面人都说爹爹和奴贼勾结,在萨尔浒害的几万大军惨败,如今又有这开原祸事,害了好多人性命!你才是污了脸面!”
杨镐一巴掌打在杨青儿脸上,他被气的脸色惨白,盛怒之下,一口气没喘过来,喉咙咕咕作响,倒在地上。
杨青儿捂着脸,神情恍惚,见父亲倒下,她连忙扶住爹爹,轻轻拍打后背,折腾了好久,杨镐才缓缓醒来。
“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朝廷逼着出兵,粮饷又不给,宣大兵都三个月没发饷了!这才有萨尔浒惨败,言官天天骂你爹,你爹为何要替人背锅!为何!”
杨镐说着,呼吸又急促起来,摇摇手道:
“罢了,罢了,不说了,本指望,刘招孙能力挽狂澜,守住开原,带你离开这修罗场,没想到他也折在了这里!”
“不说这些了,”他像是忽然顿悟一样,语重心长对女儿道:
“你去殉节吧,若是乱兵冲进来,到时候····”
杨镐说了一半,便哽咽着说不下去,杨青儿见状,默然无声,一人走入闺房,关了房门。
他睁大眼睛,扬天长啸:
“我杨家两代为国尽忠,为何落得今日下场!为何!”
杨青儿在闺房内默默流泪,没听父亲在说什么。
她与刘招孙虽结为夫妻,然兵凶战危,夫君每日忙于军务,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一直无夫妻之实。
她刚满十五岁,便要经历这阿修罗地狱,为何!为何!
小院之中,杨镐面若死灰。
前日皇上派司礼监小公公来开原宣旨,给刘招孙加官进爵,将他从把总升为参将,还许诺供应粮饷,发送援兵。
按照万历的许诺,前几日熊廷弼便该到了,为何如今却还没到。
他现在已不是权势遮天的经略大人,也无力向朝廷上书。
萨尔浒之前,他曾反复劝说兵部不可急于进兵,奈何黄嘉善根本不听。
如今大军溃败,开原失陷,铁岭沈阳也将不保。
不出意外,朝廷言官又要把责任推到他杨镐身上,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辽事难为,老夫就给你们这群无耻小人背锅吧!”
杨镐口中的无耻小人,当然也包括紫禁城中的那位。
杨镐不止一次反思,萨尔浒之战,败在后勤,败在军需。
万历总在催促前线早日开战,然而国库空虚,兵部户部向他要钱,他却一毛不拔。
想到接替自己的熊廷弼,大概率也要继续给皇帝背锅,杨镐不由一阵惨笑。
这时,小巷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百姓惨叫。
杨镐呼吸变得急促,他开始想象后金兵入城后大肆屠城的画面,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刘招孙已经战死,他还知道,像自己这样的高级文臣,若被后金俘虏,必然受辱,而且大明那些言官们,会把他比作秦桧蔡京之类的人物,继续羞辱。
杨镐双眼昏黑,披头散发,顾不上女儿是否已经殉节,自己在堂屋横梁上挂上三尺白练,底下放了张木板凳,拖着老迈的身躯,缓缓爬了上去。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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