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虎转身望向前方,刘招孙站在江岸一块大青石上,从康应乾的位置看去,见刘招孙披头散发,以为他要寻短见。
监军大人连忙赶上前去,走近时发现,刘把总发髻散乱,脸上也变得花花绿绿,好像涂着女人的脂粉。
康应乾走过来时,刘招孙还在低头对着江面絮絮叨叨,监军大人硬着头皮凑近一些,隐隐听到: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刘把总,你是楚人?”
刘招孙诵读的是屈原的《国殇》,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刘把总,你要招魂?这《国殇》可不如《金刚经》?”
周围士兵充满敬畏望向刘把总。
见他将头低垂下来,对着一望无际的尸体,如羊癫疯发作,颤抖起来:
“归去来兮归去来!”
康应乾冷冷一笑,上前抓住他肩膀,压低声音道:
“刘把总,看不出你还懂招魂驱鬼,你把死人带上,要走多久才到沈阳,半路被建奴袭击怎么办?”
刘招孙触电一般,抖抖脑袋,昏死过去。
康应乾刚要上去,只见他猛地跳起,在江边将脸上的胭脂人血擦掉,如出马大仙,恢复了神智。
一群明军呆呆的望向这边,众人脸上都露出敬畏之色。
“活人死人,都要回家!我要带你们回家!死人要招魂,活人也要招魂!”
江边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千人,在众人心中,刘招孙已经化身为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一个可以带领大家安全回家的人。
杜松死了,马林逃了,这些大头兵们,西北路明军,现在除了给建奴当包衣,就是暴尸野外。
而刘把总,给大家衣食,给大家胜利,还要带所有人回家,不论死人活人。
有这样的将领,士兵如何不拥护?
“东路军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你们之中,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父母皆有念想,现在人死了在这荒蛮之地成为白骨,连祖宗都认不了!”
康应乾见状,以为刘招孙是要收买人心,啐了口唾沫,遂不再说话。
“你们不想自己死后也做孤魂野鬼吧?!”
众士兵齐声道:“不愿意!”
一名身上带伤的浙兵旗队长心有余悸道:
“大人,若是奴贼追上来怎么办?”
刘招孙停了片刻,抬头望向众人,之前与镶蓝旗一番恶战,无论是浙兵还是朝鲜兵,对建奴的恐惧又多了一层,这个问题也是大家最关心的。
刘招孙从青石上跳下来,那旗队长吓得后退两步。
“若是让奴贼追上,也是天命!我会和奴贼血战到底!没有这些死去的人在前面扛住建奴,就没有我们,若抛下他们,便是我回到沈阳,得了朝廷封赏,也会良心不安,睡觉不得安宁!你们若不愿意搬运尸体,就自己走吧!”
说罢,刘招孙目光扫视全场,周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忽然有人大喊:
“誓死追随刘把总!”
士兵们立即跟着高呼起来:
“誓死追随刘把总!”
幸存的士兵将沉重的火炮从马车上拖下来,在各营把总的指挥下,喊着口号将火炮推进水流湍急的浑江中。
士兵将地上的尸体,抬到马车上,整齐摞在一起。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吱吱呀呀向南前进,昏暗的天空下,如地狱幽冥。
周围陆续有七八百名溃兵返回军中。
对这些溃兵的处置,两位文官与刘招孙出现了分歧。
在刘招孙的坚持下,除部分浙兵,朝鲜弓手外,其他溃兵全部斩首。
裴大虎拎着顺刀到处砍头,转眼间,地上又多了三百多溃兵脑袋。
周围明军又惊又怕,同时庆幸自己当初坚持到了最后,没有溃逃。
“如此杀戮,怕于上天不和啊。”
康应乾声音颤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家丁们杀得人头滚滚,监军大人看的胆战心惊。
刘招孙神色严肃,不容置疑道:
“兵士溃逃过一次,便有第二次,若无军纪,何以成军!戚帅兵法,军中溃败,除无辜被裹挟者,力战之后仍不支者,其余全部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