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变得扭曲而荒诞。
于是,洪强以不可思议的清醒,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两个。
两边都浑浑噩噩,驾驭着其实还不那么熟悉的扭曲丑陋的改造躯壳,仿佛游走在“废矿区隔离”带里的游魂。很滑稽的是,两个竟然立场不同:一个仍然是深蓝世界矿工、灵魂教团成员,跌跌撞撞寻找穿越“十三区”,指向外界的通路;一个却已成为改造人鹰犬,大肆追捕、杀戮之前的矿工同伴。
他应该是清醒的,却被敌人植入了不可抗拒的“动机”,并迅速发展成虚假但主要的人格。原有的人格退居次位,眼睁睁看着自己制造的一切。
“鹰犬洪强”不是我,“矿工洪强”也不是我……只是可怕的敌人用来追捕、钓鱼的工具。
那么,真正的洪强在哪里?
哪怕是记忆中回荡起来,这也是一场荒诞扭曲的噩梦。可就在这场噩梦的边缘角落里,过去数年间已经习惯了的人生习惯,驱动着洪强……两个“洪强”,都继续每日为‘庇护所’垒砖的功课。
也说是说,“两个洪强”共同建构一处“庇护所”。
这时已经撕裂的扭曲的“自我”,偏偏拥有了以前梦寐以求的能量和资源。以至于到了某个阶段,当“矿工洪强”和“鹰犬洪强”意外近距离接触时,忽然就有一道闪光,劈开了枷锁。
然后,“矿工洪强”和“鹰犬洪强”厮杀在一起,其中一个吞噬掉了另一个,但这里面没有胜利者,只有原本的、真正的“洪强”,从这摊机械与烂肉的组合体里“重生”。
原来,真正的“洪强”一直都在自己的“庇护所”里面。
这是他无法由他人传授、替代的最真实体验。
细密的气泡连续炸裂,洪强终于冲出了最黑暗最荒诞的地狱,然而前面并不是瞬间解脱的天国。一个疑惑解开,可前路磨难蹉跎,又无以言说。
“庇护所”在保佑我、指引我,我真的看到了“庇护所”。
我,就是庇护所!
可我依旧脆弱……
一个人的“庇护所”还远远不够,又该如何?
谁能教教我?
又一轮气泡在记忆与梦境的深海中翻涌。
这回却没有明确的画面,只有灰暗迷蒙的模糊视界,如浓雾、如卷沙。其中还有风声啸声嘶喊声,层层叠叠,形成了无所不在又无法辨析的底噪。除此以外,却依稀还有一声声低语,缈然回荡。
初时依旧不清楚,但那低语回转不休,如温和耐心的交流,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没有厌烦,没有疲倦。渐渐地,洪强嘶哑的声音也加入进来:
“我该如何?”
“又该如何?”
“这样可以么?”
“设计或许可以调整一下?”
一个个疑惑、一回回询问,一声声解答,世界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
而这时,现实世界的爆炸轰鸣、呼喝惨叫,也传入耳畔。
洪强终于睁开眼,面前出现了一堵由金属与岩石共构“墙体”,看上去全无规则法度,可他却无比熟悉,因为这本就是他遵循间耳畔、心中的指引,一点点拼接成形。
“这就是‘庇护所’……我们合力打造的‘庇护所’。”
洪强扭头,对着身后跟他狼狈逃入此间、见到绝路几乎崩溃的同伴们,咧开了嘴巴:“它从虚无中出现了,我们只能选择相信,回以尊重,乃至虔诚——因为这是我们一起造就!”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老古、阿卡哥是否明白,他就领头走向了前面粗糙的“墙壁”,慢慢用金属额头触碰,随即融入。身后,是他们根本无法抵御的追兵,于是老古、阿卡哥他们也这样做。
眼前归于灰暗,好像化入了影子里面。他们耳畔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响起了僵硬重复的广播,响起了无数人嘶哑绝望的呼喊,但这一切的背景音过后,总是回荡着那缈然低语,持续而温和。
最绚烂的一个气泡炸开。
人们从阴影中跌跌撞撞出来,迎头就是软烂的岩层以及从中迸裂出来的岩浆。他们先是愣怔,随即是警惕,然后茫然,等一段时间过后,他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丑陋的、被这个该死的世道扭曲的人们便不管不顾地在岩浆中欢呼、拥抱、舞蹈,哪怕是熔岩燃烧了他们的皮肉,仍然不愿意停下来。
因为在这里,真的已经脱离了无穷尽的虐待和追杀。最起码他们拥有了能够辗转腾挪的余地,有了能够自由呼吸的机会。
洪强看着这一幕,咧开丑陋的嘴巴,无声在笑,然后就是更虔诚的祷告。不为那虚无中的神明,而是为创造了奇迹的“庇护所”;为里面时刻低语帮助他的“同伴”们。
“庇护所”,唯一可见的希望,世人真正的救主,可以攀援的天路!
我应该壮大它,完善它,让它发挥更大作用,救出那些还在地狱里的人们,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舍弃这具非人之身……
生而为人已无乐趣,虫豸命运何来价值?
唯有“庇护所”,我天赋在此,已在其中,又何来舍弃?
沸腾的思绪和情绪,终究是有一个尽头。
洪强自然而然的从梦境中脱离,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也进入到他与“庇护所”深度融合的定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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