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身坐在池边,宝相庄严,身旁的功德池水,倒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身前则摆了十几张桌子,桌上摆着或白嫩,或蜡黄的肉块,明显经过调制,一股诡异的肉香四溢,类似于某种香料。
地面中央则搭了个小池子,其中大量的粉色血肉在森白的骨渣与杂乱的毛发中翻腾,仔细看,还能瞧见残缺的脸皮,或是人体的脏器。
十数条僧汉随意地坐于地面,都是手里捧着海碗饮血,不时抓着桌上的香肉啃噬。
一个个眼里只剩眼白,染血的脸上多是芽状绿印,坦露胸怀,可见身体之上布满繁杂的血色纹路。
赤身满意地看着身前的景象,这便是独属于他的盂佛节会。
禁肉食,以盂心中之佛,洗涤自身罪过,而他作肉食,以盂自身之佛,省察己躬。
这个世道,弱小便是最大的罪过,这样想来,他也无错。
经此一役,手下这些合适的炮灰弟子便能成长部分,为不久后的大事贡献自身力量,也是极好。
只是就在他心情愉悦之时,一个小沙弥从身后走来,附耳低声:
“长老,我去请方丈了,方丈还是言不来,并且......”
说到最后,却是模样有些纠结,欲言又止。
赤身脸色并未有所波动。
以那边的血食之法食肉,即使未曾转修新法,也能弥补根骨,培育血气,因此他每年都会邀请方丈师兄,只是其都未答应而已,这次若是应了,反倒奇怪。
“并且什么?”他随意地问道。
“并且方丈言,佛门清净之地,以造杀业是为不敬,若是再有下次,他将亲自出手清理门户.....”沙弥声音越来越低。
“亲自出手清理门户......”赤身眼睛微眯,轻声呢喃,“你可与他说过,我是寺外杀生的?”
沙弥不语。
赤身却是明白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
是因为上一次吗?
兽异鸣难,肉山得灵犀别院云英之助,也只得狼狈掏出淮平,而他则托庇宝光寺内,重伤闭关,想要保住他,普渡和尚,也就是他的那位方丈师兄,必然付出了些许代价。
他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示意沙弥退下。
这些时日里,本就在思考秋收之后,到底应该如何自处,如今倒是帮他下定了决心。
呼....呼.....
恰此时,冷风起,带来萧瑟之意。
空地之上白了眼的僧汉依旧在疯狂食肉,借以平息体内肉身的躁动,丝毫没感到赤身心情。
实际上,这种修行新法失败的货色,但身体本能压下理智时,也确实无法交流。
“师兄....”
赤身深吸一口气,叹息。
呜呜....呜呜.......
风声越来越大,不绝于耳。
一片乌云恰此时划过天际,将天上的明月遮了个半。
踏踏...踏踏...
这是脚步声,闷闷的那种脚步声。
有人来了。
赤身脸上惘然之色收敛,抬头看向院外。
“圆真?”他皱眉轻声说道。
没人答话。
乌云恰好散开,一个全身黑衫,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缓缓走进。
“宝光坊里宝光寺,听闻这盂佛节会挺热闹,当真热闹得可以。”斗笠下传出一副瓮瓮的男子声音。
“你是?”赤身眯了眯眼,慢慢站起身。
他没有问圆真,也就是之前那个小沙弥的下落,对方既然已经出现在这,结局便已注定。
此时原本正常啃噬香肉的僧汉也停下手中动作,齐刷刷猛然转头,恶狠狠看向门口的身影。
“我是谁?你们不一直都在找我吗?”黑影男子平静地说道。
“今夜,正好如你所愿。”
他并未看那些一脸疯狂,明显法力失衡,肉身躁动难抵的僧汉,只是目光注视着功德池旁的赤身。
“你是杀害万花,以及...木心之人?”赤身沉默少许,沙哑的声音问道。
“万花?木心?万花记得,那个小沙弥?木心却是不记得了……”
黑衣人缓步走进,接近三米的身材,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不过姑且都算在我头上吧。”
“你是那林末?”赤身突然发声。
“嗯?”林末一愣,有些意外,下一刻便知道自己是被诈了。
转而斗笠下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看向眼前老和尚的眼神也越来越危险。
“果然是了。”
见黑衣人这副表现,赤身确定了。
他同样心情很不平静,双目睁大,眼珠子仿若要从眼眶中凸出,无数血丝密密麻麻地堆积在眼白之中,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常言道,灯下黑,灯下黑,没想到像他这样的老江湖依旧着道了!
想到因为对方,他这一派系数年谋划付诸流水;
想到因为对方,他培养种植,马上即将收获的弟子果实脱落凋零;
想到因为对方,他疯狂下,与玉天衡决裂,最终闹出大动静,迫不得已将要离开生活数十年宝光寺……
原本的淡然与平静犹如精致的玉器般瞬间崩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的怒火与杀心。
“给我死!”
赤身再也忍不住,怒声咆哮。
原本便如豺狼般恶狠狠注视着林末的十数个僧汉,瞬间便如受到某种指令般,身子开始扭曲颤抖,皮肤一下子崩裂,露出淡绿色犹如树皮般的裂痕,随后化作一道道绿影,四肢抓地,向疯了般向林末扑去。
这些人原本是宝光寺罗汉堂的精锐武僧,每个都有立命境实力,随后转修新法,不过失败岔道后,被赤身培养成树兽傀儡。
一旦引爆体内树种,虽然会彻底失去理智,但爆发出的实力堪比半步宗师,而悍不畏死的特性,更是难缠到极致。
几乎是瞬间,十数道僧汉便扑冲到林末面前,从四面八方将其围住,身上原本崩裂出的树皮裂痕开始如种子发芽般撕开皮肤,形成血色的木桩纠缠环绕,犹如蛇蟒般朝四面八方延展。
最终,以林末为中心,上下八方包住,形成一团由血桩纠结的树球。
树球之上,每一条树桩的顶端,更是能看见僧汉狂热扭曲的脸庞。
肉眼可见,不断有凸起出现在树球之上,最后,动静越发得小。
赤身站立于原地,手中念珠正在高度转动。
“不管你是何人,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代价.....而代价..便是生命。”
树兽牢一经使用,这些好用至极的弟子便无法复原,其中威力即使是他也会被困死,这是独属于那边的秘法,真正以身献祭使出的绝杀。
原本赤身打算最后一次秋收,逃离淮平时拿来保命,只是林末独身前来,使得整个事件十分的诡异,生性谨慎的他,不愿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