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她对自己说。
选择方向前进不难,但德拉渐渐失去了方向感。她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了何处,唯一确定的是她再也不可能原路返回,追上那该死的高塔信使。他本是她唯一的指望。他救过我,信任过我,还给了我最后的容身之所。一切本是我犯的错。想到这些,泪水再次模湖了德拉的视线。
“小姐,你在哭吗?”
德拉吓了一跳:“谁?”
“这儿。低头。瞧见没?”
德拉低下头,看到膝盖下的泥土间有个空洞,若非离得这么近,她根本发现不了。洞里似乎有个灰扑扑的人。
洞中人站起身,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他的轮廓变得明显,甚至比德拉还要清晰。此人的身躯由白骨组成,抖落缝隙间的泥沙后,只要风吹过他长短不一的肋骨,就能奏出尖锐的口哨声。
他打开下颌骨:“初次见面。你遇到什么伤心事了?或许我能开解你。在这鬼地方,人人都是哲学大师。”
“你……你在这儿干嘛?”
“呃,采风。”骷髅仔细想了想,“没错。我是来采风的。瞧,这块儿天空值得保存下来。”
德拉不能体会。“天空?”
“这些边界分割的天空是不同的,小姐。它们的边缘完全不一样,有的弯曲,有的参差,基本是毫无规律可言——但有些还是很有艺术感,就如咱们头顶的这块儿。”
我在死人之国遇到了满口胡话的疯子。“谁关心天空?这是加瓦什!”
“加瓦什。死者国度。地狱哨站。想不到是如此富有情调的土地。真是美不胜收!”
德拉皱眉。情调?美?“你是不是有毛病?”
“噢,抱歉,我是个画家,你我看待事物的角度恐怕不同。我不该在你伤心时提这些。”
“画家怎么会上这儿来?”她脱口而出。
骷髅很惊奇,伸开双臂向她展示。“这点咱们是有共同话题的。我死了,然后来到加瓦什,还能怎样?”
德拉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算了,我说过的蠢话不止这一句,而且对方根本是陌生人,不认得我。她抱起手臂……噢,他不认得我,没人会认得我了,我已经死了,却还没来得及青史留名。德拉又有点想哭。
她仅剩的自尊让她没有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泪。“你生前是凡人?”德拉就着话题说下去,希望摆脱杂念。“凡人画家?”
“只是自称。”骷髅难为情地说,“我的画缺乏艺术感,经常卖不出去,但我还在练习。这毕竟是我的追求,哪怕是生前追求。瞧。”
骷髅从土里挖出一只画箱,以及许多密封的口袋。他点数着它们,手骨熟练地拨弄封口。
悲伤迅速澹去。德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加瓦什应该什么也没有啊!难道死人会制造颜料了?
她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你哪儿来的这些东西?”
“据说是战利品。”骷髅解释,“不久前,夜之民打下了栎原的绿人城,带回了大半个城市建筑。所有铁器、木器和马鞍都被收走,只留下几只没用的笔。对他们没用,却是我的宝贝。至于颜料和画布嘛,我对制造它们的技艺颇有些了解。”
“死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她不禁问。
“与生前大不相同。许多人只是单纯的尸体,或者单纯的幽灵——这种比较多——还不算你我这样的夜之民。它们每天的日常大概是躺着吃自己。”
德拉恶心地一缩。“吃自己?”
“尸体会诞生灵魂,灵魂慢慢变化成火种,这两个过程都需要活人身躯。多半是自己的身躯,毕竟加瓦什没什么活人可以享用。”
何等疯狂、恐怖的变化。德拉绝不会容忍自己变成这样。她多少理解为什么亡灵也渴望诺克斯了。加瓦什根本就是地狱,人们还称其为什么哨站。他们肯定是没见过!
“别管那些东西。”骷髅的眼洞里跳跃着豆大的火苗,看出了她的心情。“成为夜之民前,亡灵是没有意识的。它们魂魄不全。”
“幽灵没有这种担忧,是不是?”她自嘲一笑。
“幽灵本就是夜之民啊。”骷髅一耸肩胛骨,“只不过幽灵生前都是凡人灵魂,需要点火才算加瓦什的居民。但仔细想想,生前都没点火,何必死后又追求?幽灵烧自己是桩傻事。瞧,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呢?你是骨头血肉里诞生的夜之民?”德拉能看到他眼眶里的火种。
“说来你可能不信。”骷髅打开画布,手指骨头搓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心情复杂。“我觉得我就是生前的那个人。我记得我的死,我的意识并非是身体的回响,最有力的证据是它。”
他打开画布,露出一幅色彩温暖的风景画。红色枫叶和金色梧桐,褐白相见的树干在层叠错影下闪烁。每一处轮廓都清晰可辨,每一点色块都恰到好处,创作者无疑对画作中的事物了然于心。
德拉的视线被画面吸引。在漫长的灰白荒原前进太久,一幅美好而鲜艳的图画竟如此动人,给她的灵魂注入了澎湃的生命力。她几乎移不开目光,脑海中是诺克斯的林木与山丘。我见过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