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听得出学徒话中的诧异。眼前的恶魔身具诸多名号——加瓦什的夜之民称他为“死海之王”、恶魔结社视他为“不死者领主”,至于那些有幸见过他一面并活着转述这件事的人,则统一唤他是“黑骑士”或“死神代行者”,后者多半是白之预言时候的老辈人。
总而言之,这亡灵绝非寻常恶魔,若他是正面人物,大概在神秘领域中的名头会比莱蒙斯本人响亮得多。
面对这样的敌人,傻瓜才会不当回事。莱蒙斯还是侍从时,曾对“神学家”罗珊·托斯林的身材样貌记忆犹新,但关于不死者领主,他的回忆中只有战争和死亡,以及黑泥下堆积成山的骸骨。此人令神秘领域产生了对尸体的畏惧:不是出于死亡恐惧,而是对那些死去却又重新站起、带着生前狂热再次投入屠戮等血腥事务之中的战士。它们强壮、无畏、杀之不尽,至今仍是秩序支点的梦魇。
若我一败涂地,莱蒙斯不禁想,结局会比败在“神学家”手上要恐怖得多。学派巫师不琢磨人的残骸,但黑骑士会将他变成死神的子民,跟蠕虫为伴。
杜兰达尔似乎察觉到他的恐惧,黑银剑刃散发微光。亡灵瞥它一眼。
“它将切碎你亵渎的盔甲,恶魔。”莱蒙斯告诉对方,“你那下属就是这么死的。”
“手握一根火柴。”恶魔领主评论,“只会令人产生幻觉。”
“是吗?那把剑是你的火柴?无论你有什么阴谋,都会到此为止。我们知道你在搜集圣经。”
黑骑士眼眶中的幽焰一跳,关节发出刺耳的响声。
莱蒙斯在千钧一发之际提剑,才没被隔空劈来的魔力之剑撕碎。“你太执着于眼前事物。”他告诉对方,“安托罗斯之战后,你的目的昭然若揭!我们只需要把骨头放在网中,你就会自己钻进来。”
幽焰轻轻跳跃。现在才反应过来中计?太晚了。议会的帮手已在近前,莱蒙斯相信代行者会派来合适的人选。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寂静学派已给我们上了一课。
他打量着这位白之预言时期的亡灵骑士。若它聪明的话,就不会在空岛之战后离开恶魔老巢。魔灵公主如今成了高塔的俘虏,在先知手下,没有秘密能够保全。为一张纸冒险来到黑城?也许其中另有缘由,也许结社只是加瓦什的寻常盟友?它根本不在乎?
多思无益。莱蒙斯知道这道理。死人的脑筋总没有活人灵活嘛,也许他根本没有脑筋可言。
咔嗒一声,亡灵骑士稍一偏头,钢铁相互碰击。若说畏惧乃人之常情,那这家伙与活人简直毫无瓜葛。一个嘲弄的声音从头盔下冒出来,充满轻蔑,“凭你?网?”
“是‘我们’。”莱蒙斯纠正。
……
他身后传来爆炸声。但没有火光,没有烟雾,房屋和街道如麦子般滑倒,而握紧镰刀的死神方才放下手臂。圣骑士长将杜兰达尔横在身前,连人带剑飞上了十几码的空中,但他总算接下了这一击。
尤利尔躲开砸倒的栎树,泥土溅了他一身。但他对莱蒙斯简直刮目相看:吉祖克和奥兹·克兰基也不过如此。而按照神秘领域的理论,这一代圣骑士长还是空境中的年轻人,距离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积累。他开始怀疑自己不算了解空境的实力了。
不论如何,这绝非学徒能参与的战场。他抓紧赶到余波边缘,找到“长者”费里安尼的尸体,它正在一片烧焦草坪中试图对齐自己的腰。圣骑士长将它砍成了两截,但这顶多是顺手而为。
“没关系。”死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肉身不过是躯壳,我已是夜之民。”
“你最好先藏起来。”尤利尔低头让过飞来的石块,“寂静学派出现在黑城后,他一定向光辉议会通报了情况。我真是傻瓜。”难怪莱蒙斯让我轻易逃出卡加特的城堡。“会有神官赶来。”
“让他们来。”费里安尼轻蔑地说,“我带他们去地狱。”
“是吗?莱蒙斯早料到你的领主大人出现,他请来的援军一定是空境。”
费里安尼的脸色变了:“你给他通风报信?”
“见鬼,圣骑士长又不是瞎子。”任谁在安托罗斯的惨案后,都该清楚那亡灵的目的是圣经。尤利尔把誓约之卷丢给他,并非只是为了躲避法则巫师的追杀。“说实在话,费里安尼,我不愿看你没命,不代表我会帮助结社。这是两码事。”
又一蓬泥沙兜头扬过来,被神术屏障挡在外。尤利尔转过身,长者已拼好了身体。“至于圣经,它记录着我的誓言,但并非誓言本身。无论如何,它不会比性命更重要。如果你的领主非要它不可……”
“你急着挣脱漩涡?”有人问。
陌生人的嗓音。尤利尔只觉空气猛地收缩,“长者”突然开始燃烧,烈焰冲天而起。滚滚浓烟扑面,他听见无名者发出惨叫。
学徒本能地召唤冰霜,但那绝非寻常火焰。几乎是顷刻间,金色火焰将费里安尼彻底吞噬,连灰烬也瞧不见。
他惊恐地望着这一幕,脑海中回荡着莱蒙斯先前的威胁。我会把他们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