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创造了生命。”画家睁大了眼睛,声音中难掩激动:“你创造了和我们一样的生命?”
继而,画家眺望着远方,忽然又蹙起了眉头:“不对,他们……我见过。”
——是他伴随着主神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那地方也是一片雪原。一场征伐结束后,世界进程扭转,被收归主神所。永夜里消失了一个碎片,而神国扩展了一寸疆域。
而这些人是在混乱血腥的战争中死去的人们。
眉头恍然松开,画家道:“不是创生,是……复生吗?”
与此同时,旁观这一幕发生的郁飞尘也听见安菲开口。
“我曾经一无所有,直到这一天才在永夜中得到足够力量。”少年人的嗓音淡淡说,“复生,我掌控的第一项属于神明的权柄。”
人们说,神全知、神全能。
那么,将已死之人从死亡的阴影中召回,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血液继续滴落。
光芒亲吻兰登沃伦的大地。每一粒光都是往日一整个世界里的亡灵。在这一天,复生的仪式里,他们跨过死界的冥河,重新来到生者的世界。曾经挣扎死去,像梦一样,他们还站在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相差无几的土地上,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
这场只有两人在场的复活仪式持续了很久。
不知多少光芒落下,广袤辽阔的兰登沃伦拥有了它的第一批子民。
曾经,画家不明白主神为什么要构建兰登沃伦这样一片土地。现在,他忽然全知道了。
他有些着迷地看向主神的侧脸,那种神情难以形容,画家在那一刻一定获得了惊人的灵感,因为他的眼神说,他的灵魂正在颤栗。
“我一路追随你来到此地,在你身上得到的灵感都关于罪与罚。”画家轻声道,“但刚才有一刻我看到了爱与美,足够起稿一千幅新画。”
万物在生发,人们在复活,主神在祭祀。画家在谈论他的画。或许这就是艺术家。
郁飞尘则在看兰登沃伦。
时间推移,人们还在持续不断地复活着,可是他看得出来,越是往后,复活所需的时间越长,主神消耗的力量也越多。
注意力回到安菲身上。他发现安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座祭台上。
复活的人们被喜悦包裹,安菲的眼瞳里却满是幽寂。
狂欢与悲戚,像世间的两极。
如果是完全的复活,不会有今天蝶人族的异状——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菲忽然缓缓收紧了握着郁飞尘的手指。
很多个纪元后,他已抛弃太多过去,也从未回忆过这些事。
但当光阴的迷雾被过去的亡灵揭开,他发现那些记忆还像刚发生时一样清晰。
——连同这一天里那比绝望更空荡的情绪。
祭台前的主神手腕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消耗过多的征兆。
他划开了一道更长的伤口,更多鲜血被祭台汲取,流光落在了约拿山下。
年轻的蝶人睁开了眼睛,呆呆打量着身边这个世界。
他死了,他记得。火焰吞没了他的家乡,也吞没了所有人。
客人,是那个外乡的客人一手造成了一切。想到那人的一刻寒意从他脚底窜到头顶。他亲眼看见他把三支火焰的利箭射向蝶人城市的心脏。他还对他说——感谢招待。
那现在又发生了什么?
几道流光闪过,他身边出现了更多人。蝶人们相互对视,都认出了对方,蝶翅簌簌抖动。他们很快谈到那场恐怖的大火,谈到生前所受的折磨,也谈到现在这离奇的复生。
年轻的蝶人一边听,一边惶然看向四周。
终于,模糊的白金色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这色彩在他心里实在刻得太深了。他用尽毕生力气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远处山巅上一抹高高在上的孤影。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他浑身颤抖起来,死死望着那里。
山顶祭台前,主神若有所觉,与那年轻的蝶人对视了一眼。
山风呜咽,万古以来,风就这样在世间回响。
就在这一眼对视之间,命运的转轮缓缓走过一个刻度。